到了村头路口一个小巷子里,顾鸿禧神神秘秘地就把顾章拉到了一家篱笆院里。
两扇黑漆斑驳的破木门遮挡住了屋里的一切,顾墨也不知道这是谁家,平日里他在家里都是读书温习,压根儿也不跟村里人接触,这些村里人他有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他心里有些忐忑,二叔带着他到这个看上去还没他大嫂家里好的人家,能赚到银子吗?
心里有异,脚步就迟疑下来。顾鸿禧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自然就感觉到了。到了这个紧要关头,他哪里肯松下来?
回头装作一副关切的模样问着顾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不是。”顾墨摇头,俊脸上闪过一丝不安,“这样的人家,会有银子?”
顾鸿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侄儿,他家自是没银子,不过可是有生银子的法子。”
涉世不深的顾墨,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道道儿,半信半疑地就跟着顾鸿禧推门进去了。
由于关着门,茅草屋里又没有一扇窗子,一进屋屋里黑洞洞的,只觉得靠墙的一盘大土炕上都是黑黢黢的人影,也看不清谁是谁。
顾墨一脸的茫然,瞪大了眼睛瞧着这满屋子的黑暗。
顾鸿禧像是这里的常客,进了屋很快就适应了,和炕上的人热络地打着招呼。
炕桌上,几双手跟推磨一般,哗啦啦地揉着桌上的东西,听得顾章越发好奇。
难道这些就是二叔说的能生银子的东西?
就那么揉一揉,搓一搓?
顾鸿禧在炕上挤出一个位子来,拉顾墨坐过去,向别人介绍着顾墨,“这是我大哥家的二侄子,今儿带他出来见识见识!”
众人呜噜不清地跟顾墨含糊了几句,顾墨也跟着点点头,就傻愣愣地被顾鸿禧给按坐在那儿了。
“小子,看着点儿,你二叔给你露一手。”顾鸿禧从怀里掏出一串大钱来往炕桌上一拍,发出一声脆响。他撸了撸袖子,豪气干云地就伸出了手。
还有一个长了两颗大板牙的男人,手里捂着一个状似小碗的东西,里头摇得哗啦啦作响,半天才抽风一般地往桌上一扣,张开那大板牙嘴巴,哟呵一声“押大押小?”
桌边的四个人就嚷嚷开了,又是大又是小的吵了一阵子。
顾墨瞪大了眼睛看着,就见顾鸿禧在那一桌方方正正的东西上搓了一阵子,跟几个人各自往跟前扒拉一圈,排成一个长长的条儿,然后就那么一张张地翻。
他们嘈杂着吵嚷了半天,顾墨就见其他三人面前堆着的钱都拿到了顾鸿禧面前,纷纷道贺,“你老兄今儿手气好,不到一轮就赢了这么多!”
顾鸿禧打着哈哈,拿出一串就推到了顾墨面前,笑嘻嘻地鼓励着,“侄子,瞧好了没?看看这个来钱容易不容易?你那百十两银子几天不就赚来了?”
这么容易?他当真千真万确看见的。他二叔不到一刻的功夫,就赚了几串大钱,这要是一天下来,还不得几两银子啊?那百十两银子的确几日就来了。
顾墨不由心动,双眸放亮,不知不觉地就把手伸过去。
在顾鸿禧的指点下,不到一会儿,顾墨竟然赢了两串钱,高兴地他手都发起抖来。
顾鸿禧见他还要来,忙一把拉住他,“你出来这么久了,先回去吃了饭再说,省得你姐姐惦记你。”
顾墨心里就痒痒的,恨不得坐这儿一天都不回去。这样能赚银子的好机会怎么能舍下呢?
他不舍得起身,顾鸿禧却不由得他,一把就把他拖起来,“先回去吧,机会有的是。”推推拉拉地就把顾墨给弄到了院子外,“这事儿你可不能跟你姐姐和大嫂说,不然这些人可不带着你玩了。”
顾墨睁着一双懵懂的眼,不解地问他,“这么好的事儿为何不能让大嫂和姐姐知道?她们知道我赚了银子该高兴才是啊!”
“你小子不懂!”顾鸿禧摸了摸鼻子,装模作样地吓唬顾墨,“这里头你没看见都是大老爷们儿?他们可都瞒着自家婆娘来的。我们玩这个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让娘们儿搀和上了,手气就不好了。你要是想多赚银子就别告诉,告诉了,到时候别怪你二叔我不带你来!”
顾墨那么单纯的一个少年,当真就被顾鸿禧的这几句话给吓唬住了,连连向他保证着,“我听二叔的,不告诉她们就是了。”
顾鸿禧这才转怒为喜,拍着他的肩头笑得阴险,“这就好。你就安心在家里等着吧。”
说罢,转身就要回自家去。
顾墨忙紧走两步追上他,急急问着,“那二叔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去?”
顾鸿禧见鱼儿果然上钩了,心里高兴地跟什么似的,恨不得不让顾墨回去才好。可又怕自己露了馅,只好抿着唇装作为难的样子,“我家里也有干不完的活儿,不能日日都陪你去。到时候你大嫂不在家那日,我就悄悄地过去找你!”
见二叔应承了,顾墨高兴地跟他行礼回了家。怀里揣着那两串大钱,只觉得走路的步伐都轻飘飘的了。
等到了六月下场的时候,他的银子也该凑足了,到时候到城里去寻个老儒,自然不用大嫂抛头露面去跟三元堂掌柜的张嘴了。
一想到自己也能凭着本事赚银子,顾墨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恨不得一下子就跑回家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嫂和大姐。可二叔嘱咐过的话还在耳边,他只好把一肚子的高兴给咽下,面上尽量跟平时一样。
来到那个熟悉的家门前,推开那两扇黑油油的大门,就见大姐顾兰娘正坐在廊下一个搭着垫子的交椅上奶孩子。
听见动静忙抬头看,见是顾墨,就笑着打招呼,“一上午也没见你,还以为你躲屋里看书去了呢,没成想是从外头回来的。你多早晚出去的?”
顾墨面色有些不自然,掩饰着拿拳头抵着唇轻咳了一声,并不敢看向顾兰娘,只道:“才刚出去一会儿,在屋里看得久了,觉得憋闷,就想出去走走。”
“那你可得保重身子了,别太用功了,免得累坏了。”顾兰娘关切地嘱咐着这个听话温顺的二弟弟,把怀里的孩子哄睡,就手脚麻利地进了厨房,还不忘朝顾墨笑着,“你赶紧回屋里躺一会儿吧,我这就做饭,等吃饭的时候再喊你!”
顾墨望着大姐忙碌的身影,眼眶不由酸涩起来。可怜的大姐也没嫁个好人家,到头来还得跟着一个称不上弟媳妇的人过活,真是命苦。
好在他很快就能有银子,等下了场搏个功名,大姐也能高兴高兴了。
吸了吸鼻子,他跟了过去,轻声问顾兰娘,“怎么没见大嫂?”今儿应该不是她到广元堂的日子啊?
顾兰娘一边生着火,一边爽快地答道:“她上山了,说是配丸药还差一味药,要到山上去找找呢。”
春日的山上,山花盛开,遍地都长满了绿茵茵的野草,大嫂应该找得到的。
顾墨松了口气,想帮忙,顾兰娘又撵他出去,只好进了自己的屋里枕着胳膊躺床上想事儿。
吃过午饭,顾兰娘就把顾轩和顾雪娘揽过去带他们玩耍,苏若离自然是一头扎进屋子里捣鼓丸药去。
顾墨也回了自己的屋里,看了一页书,只觉得那书上的字都在眼前乱跳,字里行间满是一串串亮晶晶的铜钱,耀得他眼花缭乱,哪里还看得进去?
勉强看了两页,只觉得心浮气躁,不由扔下书出了门。刚走没几步,迎面就看到了顾鸿禧。
顾墨一喜,就跟着他又到了村头那家。
本想着一个下午要赚上几两银子的顾墨,在顾鸿禧的怂恿下,又借了几串大钱全押上了,谁知道一轮下来,输了个精光。
他本不善于此,又是初次玩这个,哪里经得住输?
见自己身无分文,又欠了别人几串大钱,顾墨真是又急又臊,心里害怕起来,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顾鸿禧连忙拉住他,安慰道:“好侄儿,急什么?玩这个都这样的。你只管稳住心神,再来上几把,管保你连本带利都赚回来。”
为了让顾墨安心,他又借了几串钱放在他面前。
顾墨半信半疑,又玩了一局。果然,不仅连先前输的那些都赢回来了,还多赢了几串。通算下来,这些也能有七八钱银子呢。
喜得他又把心里的害怕给忘了,坐那儿直嚷嚷着再来。
见自己的侄儿上了道儿,顾鸿禧阴沉沉地笑了。朝对面那个板牙男人使了个眼色,就又撺掇着顾墨下了注。
华灯初上时,顾墨已经输得精光了,身上的那件春裳也押上了,可也没能挽回胜局。
顾墨惊得浑身冷汗直冒,差点儿没吓瘫在那儿。这要是光着个身子回去怎么跟大姐和大嫂交代啊?要是让大姐和大嫂知道他不仅没赚回那么多银子,还欠了村里人这么多,到时候,大姐大嫂会怎么想他?
那么大个家,光靠着大嫂一人,他不仅不能分担,如今反而还缠上了债务,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墨两眼发直,呆呆地坐在那儿,恨不得把自己那双惹祸的手给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