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撞见霍勻深和梦庄情深意浓那一幕,妺妺两个月未出古杏门结界一步。她专心致志的研读医书,提升炼丹技艺,似乎把霍勻深完全抛之脑后。师门上下皆讶然,纷纷猜测这小姑娘怎么了。以前莫说两月,两天不出门她定觉无聊透顶,这些年古杏山前前后后,南陌大路小道她走了个遍,比古杏仙翁还熟悉这一带的人文地理。上次告诉静尘师兄后山坳里有个野兔子洞,生了三只灰毛白耳的小兔崽,因染病奄奄一息。静尘不信,待去了才发现果真如此。现在那三只兔崽正养在他们的笼子里,被妺妺喂成球状。
古杏仙翁觉得她这样封闭自己长久也不是办法,这天命她下山去给不远千里来南陌求医的病人问诊。妺妺心想从闭阁到现在三月不见,霍勻深应该走了吧,下山也不会遇到他,于是就答应下来。
此时已到盛夏时节,山中林荫浓密,清爽凉快。妺妺身着浅青长裙,一头乌直长发垂在肩后,双环髻上别着把精致的扇形玉梳,耳上戴着小巧的翡翠坠子,有一种空灵之美。
行至山脚,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映入她的眼帘。妺妺先是惊了下,又把视线转向别处,快步向前走。
霍勻深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妺妺,你终于肯出来了!为何躲着我不见?”
“不要碰我。”妺妺冷冷推开他的手,“你心里清楚,何须再问我。”
霍勻深一脸憔悴,他最怕的就是妺妺想起前事,但他又不能确定。这三月过得如蚁噬心。
“妺妺……我对你是真心的……”
妺妺冷然一笑:“对她可也是真心的?”
霍勻深瞬时惊愣住,良久不语。
妺妺不再理会他,继续向前走。霍勻深并未打算放弃,闪身挡在妺妺前面,一手扶着山壁,一手拦着她。妺妺左右不得前行,怒视着他,他的目光却是万分的殷切。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承认之前是有过别的女人,但已经结束了。我现在、以后满心满眼都只会是你!妺妺,没有你我会生不如死,给我一次机会!”
妺妺眼中含泪,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的波动:“回你的天魔殿,不要再来见我。”
“妺妺!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行吗?”霍勻深说着竞真的抽出一把利刃。
“你不要做傻事,我信你还不成?”妺妺急忙握住他的手。
霍勻深把她带进怀中,紧紧抱住,久久不愿松开,生怕她再消失不见。
“妺妺……我父王母后都希望我娶你。”
原是父母之命,妺妺有些失望:“那你呢?”
“我恨不得当下这一刻就娶你!”霍勻深双手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眸色幽暗,声音哑沉,“妺妺……我爱你。”
未等妺妺反应过来,他已低头吻住她。妺妺睁大眼睛,脑海一片空白。双手不由自主的抵在他胸前,想挣脱他的怀抱,可她越挣扎他抱的越紧吻得越深,欲念似火疯长。
惊慌之下,妺妺用手捂住他的嘴唇,他才克制住自己,搂着她的纤腰,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闻着她身上令人迷醉的清香,低声喃道:“妺妺,嫁给我……”。
妺妺涨红了脸,一时六神无主,见他赖着不放手,她无奈道:“我今日要赴约去看一个病人,时辰快到了。”
霍勻深的眉心纠结在一起。为何在她面前,他的自制力就变得这么不堪?真切体会到隐忍欲念是件顶顶痛苦的事,他决意要快点娶她,他怕万一失控酿下大错。
他松开她,舒然笑道:“迟不了,我送你!”
说罢将她拦腰抱起,飞向空中。羽渡河蜿蜒流淌如遗落大地的白丝带,南陌金黄色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风在耳边呼啸,妺妺吓得搂紧他的脖子,心扑通扑通跳的好快。她微微皱起眉头,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之前也被谁这样抱着在云上飞翔。
妺妺极力回想,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倒让她的脑袋隐隐作痛。
来到约定的客栈,病人是一位苍白瘦弱的公子,安静躺在床上,一副将死之相。
“一月,他最多还能撑一月。”妺妺收起把脉的手,站起身对老管家说道。
管家老泪纵横,朝妺妺跪下:“世人皆说古杏门可以起死回生,我们不远千里来此求医,恳请姑娘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少爷。他才二十岁啊!”
妺妺扶起他,叹息:“非我不想救谭公子,是他……聊无生念,自寻死路。”
“姑娘此话怎讲?”管家惊问。
“他是中了毒,此毒名为折翼花,他已毒气攻心,命不久矣,像是要为谁殉情啊。”妺妺说道。
管家后退一步,扶住桌角,颤声道:“我家少爷曾迷恋一个叫玲珑的姑娘,因她相貌颇为妖媚,夫人不喜,说她身上有股妖气。于是请来一个玄斗道士,作法降妖,想逼她现出原形。怎料却将她误打致死,然而她并非妖魔。少爷急怒攻心,当场就吐了几口血。那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前些日子竞卧床不起……没想到他……”
妺妺看着床上双目呆滞的谭公子,心生怜悯。心爱的姑娘惨死,他不想独活,也是个长情之人。何况姑娘是被他的母亲害死,情孝两难全,他活着该有多痛苦。两行泪从谭公子眼角滑落,想必是刚刚听管家提起了伤心事。
妺妺坐在床边,拭去他脸上的泪,轻声说:“事已至此,你死了也不会改变什么。殉情只不过是为了让心里好过些吧。折翼花之毒我可以解,但若你一心求死,就是神仙也回天无术。”
谭公子木然看着妺妺,声音微弱:“姑娘若可怜我……不如让我……痛快死!”
霍勻深在一旁看得着急,上前一步道:“你还是个男人吗?心爱的女人被人害死,自己却病殃殃的躺在床上寻死觅活,大仇不得报,就是到了幽冥地府,她也不愿见你。”
妺妺瞪了他一眼,他法力高深自是有恃无恐,看谁不顺眼也就一巴掌的事。可谭公子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报仇谈何容易?妺妺忽然眼前一亮,玄斗道士?
“你告诉我那玄斗道士的名号,说不定我能帮你找到他,你不想手刃仇人吗?到时若你还想死,我也不拦你。”妺妺安抚道。
谭公子颤抖着抬起手,抓住妺妺的胳膊。霍勻深皱起眉头,想他乃垂死之人,也就暂且忍下了。
“姑娘是古杏门高徒,见多识广,若姑娘能帮我,谭某愿做牛做马听凭使唤。”
妺妺淡淡一笑:“做牛做马也得有力气才行。既然你想复仇,就得有命活到那一天。两日后,我自会把解药送到。不过命是可以救回,但毕竟为时过晚,你的阳寿……折减已成定数。”
妺妺没有明说,心中却清楚得很,谭公子的心脉受损严重,即便服下解药,最多也只能延缓个一年半载。
回去的路上,霍勻深有些闷闷不乐。
“哎,你怎么啦?”妺妺关切问道。
“我不叫哎!”霍勻深气闷的说道。
妺妺笑了下:“霍勻深,你怎么啦?”
霍勻深愣了下,长这么大也就她敢直呼其名,还一脸无所谓。
“你就不能亲密点?”
妺妺想了下:“小霍霍,够亲密吧?”
霍勻深又气又笑,拿她没办法。不过被她这么一闹,方才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他用丝巾蒙上妺妺的眼睛,将她带到一处隐蔽的山坡。
摘下丝巾,妺妺睁开眼,霎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整个山坡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纸鸢,少说也有几十个。
“当初你我相遇,便是因这纸鸢而起。那时你是男装打扮,我眼拙未认出你是个姑娘,抢了你的纸鸢,还……出手伤了你。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赔罪。”
原来他们真的早就相识了,而且还是不打不相识。他亲手做了满山的纸鸢送她,要说不感动那定是假的。
霍勻深从后面将妺妺圈进怀中,手臂绕过她的肩头,侧面相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有些紊乱的气息。
“妺妺……原谅我嫁给我好不好?”
妺妺心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不记得当年他们为一只纸鸢而起冲突的情形,她想一只纸鸢而已,能有多大事?况且他又亲手做了这满山的纸鸢送给她赔罪,原谅他自是容易。可是嫁给他……
霍勻深见她迟迟不答,收紧手臂,在她面上轻蹭,可怜兮兮的问:“好不好?”
被他蹭得脸侧发痒,妺妺无奈点头:“好了,原谅你了!”
“那嫁给我呢?”霍勻深急问,这才是重点啊!
“你急什么?”妺妺红着脸柔声嗔道。
“急!当然急!急不可待!”霍勻深在她脸上深深一吻。
像他这样身份尊贵,高大英俊的男子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再加上他霸道强烈的追求攻势,姑娘定会心动服软。
可妺妺仍在犹豫:“我……”
“匀深哥哥……”身后忽然想起一个纤细的声音。
霍勻深闭上眼睛,脸色陡然一沉。他放开妺妺,仍牵着她的手,转身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梦庄满眼泪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原来这满山的纸鸢不是为她准备的!自她来到等花苑,霍勻深便沉迷于制作纸鸢,对她不理不睬。她费尽心思讨好他,主动献身伺候他,他也推托太累,没有心情。她权当他是在精心准备,准备满山遍野她最喜欢的纸鸢,向她求婚。她时刻期待着这惊喜的到来。
未曾想,等到的却是惊恐、惊悲和惊怒。
梦庄紧盯着霍勻深挡在身侧后的妺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是你!竟然是你!你没死?”
妺妺迷茫:“你……认识我?”
霍勻深心下一凛,握紧她的手。
梦庄笑,笑得疯傻傻,戚戚然:“我道那狐狸精是谁,原是旧识啊!你命好大,那样都不死!现在来勾引匀深哥哥,等他迷恋上你,再将他抛弃,你是想以此报仇对不对?都说狐狸狡猾,善算计,一箭双雕,你好聪明!”
报仇?为一只纸鸢吗?她就是再小心眼,也不至于为了区区一只纸鸢,就勾引男人报复她。难道另有隐情?妺妺看着霍勻深,秀美的眼眸装满疑惑。
霍勻深强作镇定,冷眼看着梦庄:“休要胡言乱语!这里没你的事,你走吧!”
“匀深哥哥!你醒醒!不要受她媚惑!她一定是来找我们报仇的!”梦庄急切的说道。
“我清醒的很!你走,以后不许踏入南陌一步!”
梦庄摇头,梨花带雨,柔弱可怜:“匀深哥哥,你都忘了吗?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你让我走去哪?”
妺妺垂下眼帘,没错,霍勻深是向她坦白过曾有别的女人的事。他说都过去了,以后会一心一意待她,她就没太在意。可是当他的女人站在她面前悲情哭诉,她那颗因爱升温的心又冷却下来。
“从哪来回哪去。”霍勻深沉声说道。
梦庄知她此时多说无益,霍勻深的手始终没有放开过,她深吸一口气:“狐狸精,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梦庄,你胆敢伤她,我定不饶你。”霍勻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好啊!为了护那狐狸精,都开始叫她梦庄了!平生第一次!
梦庄哭着愤然离去。
霍勻深面色阴沉,心中恼火,若非梦庄突然出现,今天这一切该有多美好。妺妺兴许就答应他的求婚了呢。
“她是胡说的,你不要往心里去。”他轻声安慰道。
“除她之外,还有别的吗?”妺妺的心情差到极点。
“没有……”
妺妺见他目光躲闪,神色不定,心下更是失望:“霍勻深,你究竟为何要娶我?”
“我为何要娶你?我不娶你我会死!看到别的男人碰你一下,我就恨不得剁了他的手!”霍勻深抑制不住躁狂的情绪,他扳过妺妺的肩膀,大手按在上面,力道有些重了。
妺妺凝眉忍痛。如果七年后未重逢,他还是天魔殿少主,娶的很可能是梦庄。她不过是与他起过争执的无名小卒,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尘封在他的记忆中。重逢后,他满心满眼都是她,信誓旦旦说不娶她会死。相逢是出戏吗?剧情急转直下,让人措手不及。
“我需要时间考虑……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妺妺淡淡说道。
霍勻深缓和语气:“好,我送你。”
妺妺没有拒绝,一路无言,分别时她也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走进结界内。
霍勻深双拳紧握,神色凝重。他飞速返回放纸鸢的山坡,梦庄果然在。满山的纸鸢已被她毁尽,骨架零散,碎片翻飞。
“你好大胆子!”霍勻深怒火中烧。
梦庄红着眼,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匀深哥哥,你不是说会娶我的吗?我们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你舍得丢下庄儿吗?”
霍勻深叹了口气,安抚道:“是我对不住你……可父母之命不可违,我必须要娶她。她的母亲就是迷惑我父王的那个狐狸精,害得我母后独守空房十几年,我娶她……是想为母亲讨个公道,让狐狸精的女儿也尝尝守活寡的滋味。”
梦庄一时怔住,原来如此!她知道匀深哥哥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更知他心有多狠,手段有多残忍。为了报复狐狸精,娶回她的爱女慢慢折磨,比折磨她本人更加解恨。
静下心来仔细一想,勻深哥哥曾把狐狸精的女儿扔进冰窟寒潭,可见对她有多痛恶。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娶她?她也够贱的,都这样对她,还死缠着匀深哥哥不放。
梦庄想开,气顺了许多,搂住霍勻深的腰:“匀深哥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得庄儿白难过一场!”
霍勻深蹙眉道:“你自己知道就好。以后少见她,更不得再提过往!”
梦庄乖巧的点点头。
霍勻深望着远方青翠的山林,痛苦的闭上眼睛。不得已说出那样的话,他的心犹如利刃凌迟。不稳住梦庄,他怎能顺利的娶到妺妺?等生米煮成熟饭,任她闹哪样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