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杏山,古杏林,古杏门中有仙人。
杏花红,杏花白,杏花妖娆各占春。
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背着箩筐欢快的走在弯折的山间小路上。她身着浅湖蓝色衣裙,粉白色头纱下梳着燕尾垂髻,容颜绝美,仿若从山间杏林里走出的杏花仙子。
时光冉冉,一晃而过。妺妺已入古杏门五年了。从辨识药材做起,一步步跟着师父研习医术,如今看诊治病已不在话下,炼丹制药也手到擒来,学习之快,悟性之高,已远超古杏仙翁期望,故而仙翁也更加悉心教导,以期日后她能有所建树。
妺妺此次下山,是为了给在南陌行医的五师兄静尘送几味稀缺药材。古杏山与南陌相距不远,中间隔着一条羽渡河。妺妺来到河畔,见河中有一小蓬船,船头坐着一位白发蓑衣的老者正闲情垂钓。
古杏山有色,羽渡水连天。孤舟蓑笠翁,独钓春江寒。妺妺看着这如诗如画的一幕,不禁有些楞神。想起静尘师兄还等着她的药,便冲着船上背影喊道:“喂,老人家!可否借乘您的船到对岸去?”
船上垂钓之人收起钓竿,站起来摘下斗笠,回身看着妺妺。妺妺顿时惊呆,映入眼帘的是何其年轻何其俊美的一张脸!她刚才喊人家什么来着,老人家?就在妺妺发呆之时,船儿不知怎地已停靠在河边。船上那人长身玉立,面带微笑,眸光熠熠,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视线就像黏在她身上一般,再也挪不开移不走,炽热得能把这一河水都暖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看清,叫错了!”妺妺回过神来,赶忙道歉。
那人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没关系,姑娘是要搭船去对岸吗?”
妺妺点点头,那人向她伸出手,妺妺迟疑了下,将手递给他。那人轻扶着她,将她带上船,妺妺道了声谢,那人却握着她的小手不松。直到妺妺在蓬下坐稳,他才意犹未尽的松开手,冲妺妺欣然一笑,仿佛这手握的理所当然。
那人走到船尾,撑起船桨,慢悠悠的向对岸划去。
“敢问姑娘芳名?”
“妺妺。”
“芳龄几何?”
“二十二。”
“可有婚配?”
“未曾。”
那人问起话来云淡风轻,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好像什么都知道又明知故问一般,有一丝戏谑的意味,妺妺权当他无聊搭讪。
小船儿飘飘晃晃终来到对岸,妺妺从蓬下走出,轻轻一跃跳至岸边。那人脸上的笑意消失,看着妺妺竟有些恋恋不舍。
妺妺从箩筐中取出一味药材递给他。
“这是……”
“何首乌,千年何首乌。”妺妺特意强调了下。
“给我?”
“是,我见你年纪轻轻却早生华发,这千年何首乌对治疗白头有奇效。拿回去用米水浸泡三日,晒干蒸熟,水煎服。”妺妺说完,淡淡一笑,转身向南陌走去。
直到俏丽的背影消失在河堤下,直到心跳稍稍平复,那人才收回目光,神情无比落寞。低头看到手中的何首乌,他不禁哑然失笑,只不过笑得有些苦涩。
十三,真的不记得玄一了吗?湖中共浴,山巅赏雪,北海看鱼,真的什么都忘了?
妺妺走在通往南陌的田野小路上,回想起渡船那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以前在哪里见过吗?这五年来,每到七月初一,她一觉醒来枕边就会多出一束花,将师兄师姐以及下面十几个师侄都询问了一遍也不知是谁采来放在她枕边。花是勿忘我,每年如此。妺妺向师父讲起此事,他只笑而不语。
至今,妺妺仍不知那人是谁。去年七月初一,她强迫自己不睡,一直等到黎明时分也没等到,昏沉沉睡去,恍惚间只觉白影闪动,待醒来枕边已安放着一束勿忘我。
这送花之人缘何不肯露面呢?古杏门结界甚严,非请不入,这人是怎么进来的呢?她曾怀疑是同门所送,但是问过后便否定了。古杏门上下加起来统共不到三十人,年纪最小的也有八百岁了,不管是师兄师姐还是师侄全部是鬓发斑白的老人家。妺妺曾笑称古杏门为老人院。七月初一是她的生辰,妺妺从未告诉过同门中人,是以送花之人肯定不是这群老人家。
那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送勿忘我?是否跟她之前的记忆有关?是否是在那个什么陡的地方认识的故人?妺妺百思不得其解。
古杏仙翁其实是知情的。妺妺来的第一年七月初一,七殿下破天荒头一次到访古杏山。他站在窗下,悄悄凝视着采药归来的妺妺,第一次见她女装打扮,倾国之貌,倾城之姿,玄一看呆。
“美吗?”古杏仙翁凑上前问道。
“美,惊心动魄,不可方物。”玄一笑叹。
“老夫的弟子。”古杏仙翁得意强调。
玄一淡然一笑:“曾是我的徒孙。”
古杏仙翁黑脸,这是变着法的占他便宜。传言七殿下不近女色,四次拒婚,唯独对他的这个小弟子情有独钟,想他此次拜访定非一时兴起,而是另有所图。
“七殿下此次驾临寒舍,不仅仅是为了看老夫的小弟子吧?”
玄一却大方承认:“确实是为了看她而来。”
“为何不当面见她,也好表明心意?”
“时机未到,她在您老这里……最安全妥当。”玄一打开扇子,在椅子上坐下,饮了一口杏根茶,眉头拧紧,这茶简直不是一般的难喝。
古杏仙翁笑道:“我这小弟子聪明伶俐,悟性极好,老夫至少要留她一千年。”
玄一摇头:“想都别想。”
“纵然之前你们彼此熟识,但而今妺妺前事尽忘。你对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古杏仙翁用小夹子夹起一块蜜糖放进玄一面前的那杯杏根茶中,示意他再品尝。
玄一端起浅抿一小口,顿觉苦味消了大半,入喉微甜,吐气芬芳,古杏仙翁的茶果真与众不同。
“仙翁修为高深,有无办法解除法华老祖的封印?”
“目前尚未找到破解之法,但恢复过往记忆,老夫已在研究,定尽力而为。”
玄一拱手言谢。他即希望妺妺的记忆能恢复,又担心记忆恢复后妺妺会恨他。逐出师门,施行血禁,他有多狠心,十三就有多伤心。那日之后,十三离开,其光也跟着消失,下落不明。洛京皇室向各地下发了协查令,出动羽林卫四面八方寻人,仍杳无音讯。
又过了两年,妺妺虽保持着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实际年龄已二十四岁了。容颜不老,青春永驻,着实让古杏门那群老人家羡慕不已。他们原先多是凡夫俗子,在人间施善行医大半辈子,颇有口碑,因缘际遇拜入古杏门继续修行才得以延年,修成地仙时也已到了耄耋之年。
妺妺的到来让这个聊无生趣的老人院活跃了不少,小姑娘能说会道,善解人意,厨艺一流。妺妺自创了许多药膳,还经常带着他们去野外烧烤改善伙食,连一向不食五谷肉蛋的古杏仙翁也对妺妺的厨艺赞不绝口。
岁月静好,悠然安度。只是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妺妺,七年从未间断,每年七月初一悄悄放在枕边的那束勿忘我,妺妺还是不知是谁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