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现在问端坐在精神病院周院长客厅的文英,到底是什么驱使她来找这院长的?或者她凭什么认为这院长就可以帮她,不、应该说可以帮齐俊?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文英到现在才稍微镇静下来,不是因为听到齐俊杀人的事害怕,也不是因为齐俊妈对她那些不切实际的侮辱,只因为她和姐姐进门时把来意对周院长一说,周院长上上下下打量她好久,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烟,缓缓让话语随烟雾飘出他那厚实、干涩的嘴唇:“这事我可以帮你……”。文英可不管他的言下之意比那飘散的烟雾还悠长,听到“可以帮”这三字时,便全身颤抖得不行。不为齐俊或可免除死刑,只为自己可以减轻一些罪孽。
是的,她现在比齐俊妈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船上到县城时,船上有不少浮桥那边的人在议论这事。不巧,她从七嘴八舌中整理了一个事情大致发生的经过。
别人都只说陈兵没来由的找齐俊吵架才导致凶案的发生。敏感的她一下子就想到陈兵也许是因为自己才故意找齐俊。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看来齐俊妈是对的啊!我真的是个不祥之人,谁只要跟我沾点边就会倒霉。
那些被故意封存的记忆,在文英眼前模糊的呈现着。妈妈离世时,雪白的白布外那双血肉模糊脏兮兮的脚;外婆哭着哭着晕倒在妈妈身旁;大姨抱着她哭诉时嘶哑的声音已经多年没想起,现在倒变得越来越清晰。奶奶和父亲从没说过,妈妈是为了去寻喜欢在外面玩耍的她,被翻下堤的手扶拖拉机压死的。这么多年,她们只要看到她来,说着说着就止住话头。奶奶过世时,紧抓着父亲的手,硬要他答应一定要好好对文英,直到父亲含着泪答应,她才撒手归西。
也许朵儿的不幸也是因为跟我要好的缘故。文英擦了擦眼泪,一步步往城里走,上了去精神病院的车又下来,转而跑到去大姐家的车上。
下车后文英无心悲叹路两旁的桔花什么时候就谢了,也无心细看树上层层树叶间那点点青果,她只想走快些,再走快些,最好能马上见到大姐。
她满头是汗地赶到大姐家,亲家娘对她说:“兰子到土里割菜籽去了。”见文英面色苍白以为家中出了什么急事,便急急地带文英去找大姐兰英。
文英远远地看见在挥动镰刀割菜籽的兰英,不顾土里还有及膝的菜籽杆也不顾兰英身上尽是灰,扑入大姐怀中,眼泪横流。
“小文,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父亲?”兰英把镰刀一丢抱着文英激动地问。
文英摇了摇头。“那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兰英婆婆捡起镰刀,对兰英说:“可能受了什么气,你们先慢慢聊,文英等下和你大姐一起来家吃饭。”不等文英回答,她老人家急急地走下湾。
“是不是她欺侮了你。”兰英一直对后娘有看法,虽然文英一再强调后娘如同亲娘一般疼她,在兰英心中总认为她那是做给人看的。
文英狠狠哭了一场后,抬头看着自己的姐姐:“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真的对我挺好的。是父亲……”兰英听妹妹一五一十的把父亲怎样作主把她说给齐俊,及至说到齐俊杀了人,她惊呆了,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齐俊妈那个疯婆子会放过你?”说着挽起妹妹的衣袖细细查看,果然发现许多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小文,那疯婆子打了你?你出来躲难的?怎么当初不捎信过来?”兰英心中懊恼着自己只顾跟后娘赌气,忘了关心自己的亲妹。倒也听说家里给她说亲了,只说同一个垸子的,也没想到是那个寸长的事都不作的齐俊。哎!如果过年时回去了,说不定妹妹就不用遭这个罪。
文英擦干眼泪,扬起脸对大姐笑了笑:“我捎信过来?有用么?大姨她们都去了,也没能改变什么。你回去了又做得了什么?父亲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他决定的事哪能那么容易反悔?我本来打算在结婚时用自杀威胁齐俊,不让他得逞。他就不得不提出离婚,那时我就解脱了。”
兰英看着比自己还高的文英,抚上她红肿着脸,“傻丫头,你从哪里看来的这个?你以为生活如同电视、电影里演的,还用自杀威胁他,不让他近身。这怎么可能,男人一旦兽性大发,是任何女子都抵抗不了的,何况你结婚了就是他的人,他不更放肆,女人哪能真如书上说的那样如自己的意。哎,齐俊这一出事,对你也不知是祸是福,若不然……”
“若不然怎样?难不成他家会看着我死?”
“到那时,他不补你一刀就算好的了,你若真以死相逼,在他们眼中死就死了,把你埋了又可以再找一个,你以为你的命在别人眼中有多重要?想当初,妈妈过世,父亲瘫倒在地,邻居们都摇着头,以为妈妈那么个勤快、能干、善良的人走了,父亲肯定会过不下去。谁知过不了几个月,人家跟他做介绍,他还不是不顾我的反对娶了那个女人。你这傻丫头啊!”其实兰英也知道后娘这么些年为了文英自己没生就已经够了不起了,她是恨薄情的父亲,所以才故意与后娘作对,回去一次闹一次,总想着让他们不痛快。
文英听兰英这样讲根本没有什么后怕之感,倒是想着如果那样死就死了一了百了,省得象现在一样平白无辜地受齐俊妈的侮辱。
“你现在到我这儿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兰英见文英没什么大事,就把割下来散乱的菜籽抱到一起,免得下雨时会淋湿。
文英怕自己的想法又会被姐姐否决,嗫嚅半天也没讲出一句囫囵话。
“你真的怕齐俊妈要你抵命?别怕,他齐俊杀人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怕她这么一闹。你回去后她再闹你就报警,我就不信她犟得过法?”
文英拍拍姐姐身上的菜籽的壳,“那倒不是怕她,只是她像只疯狗一样,懒得让她今天找过来,明天找过来。我那天去看叶美玲,遇到过精神病院院长。小余说如果齐俊是精神病,这案子就有转还的余地,我想去找找他,也不知他答不答应?”
“碰了鬼呢,他妈那种人你还指望她会感激你?我话放得这里,莫说你帮他不到,就算你帮得他到,他妈也不会想着你是为了齐俊才这样,她只会说更难听的……我的傻妹妹吖,你还是打消这个主意吧!”
“我也不是帮他。我当时想的如果院长真能帮我,那样我就做到仁至义尽,至少可以堂堂正正的离开齐家,也省得一出门就有人指着我扫把精、扫把星的。”说着说着,文英的眼睛又红了,她实在是怕了。
兰英并不相信一个一面之缘的人会帮她,但是既然她抱着希望就只能陪她去一趟了,“那试试看吧。”
现在听院长说可以帮她,她怎么能不激动。兰英到底比文英经历得多,说话也比较直:“周院长,我也不是懂世事的人。我们跟你非亲非故,也晓得你不会无缘无故帮人,你有什么条件,爽快点说,如果做不到,我妹妹也好落心。”
周院长坐在阳台边的竹躺椅上,又点燃一支烟,“条件也不苛刻,只要你妹子答应给我做儿媳就行。”
兰英一听原来是件好事,松了一口气。转而一想这不对劲啊,明明应该是我家妹子高攀的事,怎么就成了他的交换条件?而且看他说话的语气还有些为难,这中间到底有什么我冇注意的事。
周院长见兰英半天没反应,以为她知道他家情况,想着与其以后闹纠纷不如现在讲清楚,“你们或许也晓得一点我家里的事,我只有一个儿子,可是这个儿子小时有点病,所以二十四五岁了还没人上门。”
文英怔住了,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姐姐他们正在讨论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兰英见文英兀自发呆,只好试着问:“小时得的病?小儿麻痹症腿瘸了?打青霉素打多了眼瞎了还是耳朵听不见?”
周院长透过烟雾,神色冷清地看着文英两姐妹,“如果只是那样,就凭我现在的地位,至于没人上门?”
“比这还严重?那是什么病?”
“嗨,你先别管什么病,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你妹能在我家留下一个,到时她想走想留,我家都答应,这总行了吧?”
兰英看了文英一眼,本想继续追问,文英轻声制止了姐姐:“姐,别说了,我答应他。”
“什么,文英你为了那个齐俊,你值得不?”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姐,只要离开那个地方,做什么都行。”文英决然地站了起来,“周院长,这事我答应了,只要你能让齐俊不死,我就是你家儿媳妇。姐,我们走。”
兰英一脸愕然看了看周院长,又见妹妹已经走出防盗门,只好往外走:“这就走?就这样?哎,小文,你怎么能这样?小文你听姐说……”兰英想说,要想离开那个地方很容易,她可以在湾里给她说堂亲,可一想到齐俊妈那德性,她又变得毫无把握。
“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别劝我了。先别说那男的是怎样的人,就说他家那条件,我也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是?别担心,这也许就是命。”文英还真的有些认命。如果不是命运使然,那天来看叶美玲怎么就会遇见他?在被齐俊妈打得不行时,她怎么就想起了他或许能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