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一响，汤旋夹着塑料板夹着的备课本埋头走出教室。“哎哟……”一声，梦凡手中的书本与作业掉了一地。汤旋扶了扶差点掉到下巴处的那副黑塑料框架茶色镜片的近视镜，好一会儿才看清状况，慢慢把刚发生的动作还原才知自己撞到梦凡了。“江老师，对不起了，撞到你了，你别动，我帮你捡。”
梦凡抚着碰疼了的额头，“汤老师，这是要干嘛去？都急得戴了眼镜也看不清路。哎哟，幸亏是碰的额头，如果碰到鼻子就糟了，肯定是流血事件。”
汤旋蹲在地上偏着头望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捡作业本的梦凡：“怎么，江老师你是砂鼻子？”
梦凡拿着作业本站起来，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还没站直的汤旋，“我这鼻子可娇贵得很，一碰就流血。现在长大了可能没小时那么冒失，已经好多了。我读初中时，有次推着车过浮桥，突然觉得鼻子里感觉要流清鼻涕一样，然后，两线血冲出鼻孔，把若羽他们吓饱了。还是文英有办法，把车往浮桥旁一放，弯腰捧起一捧河水，在我后颈使劲拍了好久，才止住。”
“那你没去检查？”
梦凡接过他手中的课本，摇了摇头。
“我知道一个土单方，早晨趁别人没踩破路时，到大堤边用左手扯一把丝茅根，洗干净炖瘦肉，我妈说吃一餐就好。”汤旋很认真地对梦凡说。
“土单方啊？我吃得够多了，什么绿豆炖肉啦等等，这个还真没吃过，哪天我试试。先谢谢你。”梦凡冲汤旋爽朗的一笑，转身准备走。
汤旋见梦凡要走，突然想起早晨听到的那个事，得问一下这个当事人，“梦凡，先莫走，你跟我来啰，我有个事想问问你……”说着拖起梦凡往教学楼旁的松树走。
梦凡不着痕迹地把手挣脱出来，跟在他后面：“汤老师，到底什么事啊，这么神秘兮兮的？”
汤旋难得的捺住性子，一直走到松树背人处站定上上下下打量了梦凡一番才缓缓开口：“我先告诉你一个事，你得保证别生气。这事我也只是顺风听了那么一耳朵。”
“到底什么事，跟我有关？”听他这么一说，梦凡倒没放在心上，以为老师们又在嚼舌根子，说自己跟沐阳怎么怎么的。以前听他们一议论，她真的想冲过去辩解一番，但是因为自己是新来的，怕人家会说自己脾气不好、性格差，只能到沐阳面前发泄，沐阳倒好，任她嘟嘟嚷嚷半天，然后悠悠地说：“流言止于智者，这话呢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但是你不知道，有些流言你不理它就没事，你越是去解释，人家就越认为这事是真的，俗话叫‘越描越黑’。”梦凡稍一理解，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于是，就任由他们议论、打趣，还真如沐阳所想，他们见没人回应，说着说着也觉得没意思，便不再提起这档子事。就算前一段天天跟沐阳一起回家，也没听到谁在背后议论。这次可能是因为又有几天没和沐阳一起回家，那些人又迫切地想改一下故事情节了吧，“管他们做什么，他们不就是操心着我和沐阳什么什么的吗？”
汤旋斜着眼睛看着淡定的梦凡：“为这事，我会来找你求证？”说着绕着梦凡走了一圈。
梦凡看着汤旋这副研究者模样有些好笑，“除了那个，我真不晓得还有什么值得别人乱讲的。”
汤旋见梦凡的神情有些不耐烦，便不再兜圈子，“新来张老师和李芸前几天去领证了，这事你知道吧？你猜他们为什么急成这样？”说完看了一眼梦凡也不等她回答，接着告诉梦凡：“今天早晨，听他们一说，我才知道原来李芸怀孕了，那小张还真看不出，下手这么快。”
“有这事？那李芸先前不是很喜欢沐阳吗？什么时候跟张老师对上眼了？不过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梦凡有次下课时遇到两个女老师对着李芸指指点点，还在小腹处做着隆起的手势，原来是议论这事。
“跟你是没有关系，他们都说姓张的太善于钻营了，这么急的搞定李芸，肯定是想廖校长推他一把。真为沐阳不值，这好事本来要落到沐阳头上的，可沐阳看上了你。你确实比李芸长得好，还没来得及替沐阳高兴，又听他们说，你跟场部王场长处对象，我这操心的命啊——梦凡，你真的跟王场长好了？”
梦凡还没反应过来，听到自己绯闻的另一版本，“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跟王场长？怎么可能？”她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真能编，电视台怎么没把他们特招进去？
“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他们说得头头是道的，说你的编制是王场长一脚站定解决的。你倒说说看，是不是你早就跟王场长在一起了，要不然，一个刚刚调过来、脚都没站稳的副场长，会铁了心地帮你？还在书记面前帮你说尽了好话？”
“我的编制？不是沐阳找他姑父解决的吗？为了感谢他，我还送了他一条围巾。”梦凡在心底偷偷的说。她一直认定是沐阳帮了他，又想到爸爸和沐伯伯那天说的那些，难道帮我的真是王尚文，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
“梦凡，你莫告诉我，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太对不起沐阳了，你都不知道沐阳有多在乎你。”汤旋见梦凡半天没反应，看起来本本真真的妹子，怎么也玩这种脚踏两条船的游戏，果真这样，沐阳可太不值当了。
梦凡听汤旋这样一说，一股无名火从心头往上窜，“汤老师，我是个什么人？我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沐阳？我凭什么硬要对得起沐阳？就为你听到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再说，就算我果真和他们说的一样，这又跟沐阳有什么关系？你说，我跟沐阳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
汤旋听着梦凡连珠炮似的质问，暗想这下糟了，惹到马蜂窝了，“梦凡、梦凡，江老师，不是说好了不许生气的吗？我这不是不相信才问你吗？……”
“不相信？不相信你就不会特意跟我说这些，你一个大男人，就为这么点事……，”梦凡根本不理会急得手脚并用解释着的汤旋，一脸轻蔑地指责着他。
梦凡激动地说着说着见身边没有响动，扭头一看，汤旋正准备溜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火，觉得也许误解了汤旋的好心，想道歉又拉不下面子。
汤旋听梦凡停住了，抬头一看，见梦凡燥红着脸，想再说些什么，又怕再次惹火她，只好对她摆了摆手，转身走向教学楼。
梦凡见汤旋不声不响走了，烦燥地扯了一把松树叶在手上，不顾叶尖扎人，恨恨地揉得粉碎。仔细回忆起和王尚文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突然想起那天在大堤上王尚文好像说过一句“忘恩负义”，难道王尚文才是幕后推手？在树旁郁闷地走了几圈，一些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想抓也抓不住。纠结半天下定决心下班后怎么样也得找王尚文问个明白。虽然自己的心没在这方，可别人不知道啊。还莫说那些好事者扯起是非来，可以把一个明明死了癞蛤蟆说成它在趴着屙尿。不能听沐阳的，如果任由他们议论下去，李芸就是榜样，她还是校长的侄女都被人说得如此不堪，更别说自己无依无靠。
自从那天和梦凡一起去看过美玲后，文英更加焦虑。她表面装得云淡风轻，随着婚期一天天临近，心却倍受煎熬。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沉淀，觉得陈兵也没说错，当时陈兵对自己示好时，不就是仗着自己多少也是农校毕业、长相也算周正，才对陈兵爱理不理。当时心高气傲的自己根本没想过要找一个只知道做事、没有一点生活情调的人。可谁曾想命运把这个玩笑开大了，摊上个一言堂的父亲，又托他的福摊上齐俊那个人人嗤之以鼻的混混，不知这算不算得上命运对自己眼高于顶的报复？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蜿蜒曲折的纹路沉思着，读书时很反感班上的女孩子动不动看手相，说什么爱情线、事业线、婚姻线，觉得他们傻得要命，居然相信那个。想来还是自己最傻，如果未来真能显现在这小小手掌中该多好。至少可以不做无谓的挣扎。
那所谓的计策真能顺利实施？就算顺利实施，往最好的方向想，齐俊动了恻隐之心放过自己，可她那动不动拿刀剁门槛、呼天抢地撒泼的妈真能放过自己？到时还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两家成不成仇还不一定，指望和平解决，恐怕是自己臆想的童话罢了。
从苎麻土里溜了个圈回来的齐俊妈见文英站在摇井边，故意咳嗽了一声，文英眼睛角也没抬一下，只盯着那双湿漉漉的手发呆，不由得怒火直冲。如今年月了，一台双桶洗衣机都买不起，洗个衣还用搓衣板搓的人家，还娇小姐一样，舍不得这双白嫩嫩的手，看什么看，装什么装呢？又装给谁看？老娘我可不会心疼你，等你过门了，老娘把那台新洗衣机藏起来，天天乌黑不天亮就给老娘起来把一屋人的衣服洗完，再乖乖地煮早饭给老娘吃，她想到这儿，便有了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欢喜。“文英，我看你站在摇井边老半天，是发懒筋还是嫌你家摇井不好摇啰？可惜啊，跟我家俊伢子一定亲，这么水嫩嫩一个妹子只能呆在这要什么没什么的乡里了哦！要不然，还有几分机会友占占高枝，嫁得城里去用自来水、全自动洗衣机了。哦，不、不、不、你这号数一数二的人物至少也会嫁个什么局长、副县长的儿子，这些洗衣的事自然有保姆伺候啊！可惜你命太不好了，凤凰偏偏落到鸡窝里，我家实在委屈你了哩。这生就的小姐身子丫环命唷！人啊，任谁都斗不过老天爷。”
本想进屋帮条凳子给未来婆婆坐的文英，听她冷嘲热讽着，反倒顺手摇动着摇井，冷眼看着她，看她还有多少难听的从那张牙齿泛黄、一张一合间散发着臭气的嘴里迸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