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百户三人兴冲冲的赶回去对对联了。卫玠绕到了早晨进过的角门悄没声地重回了顾家。
却说那顾家院里的线香还在燃烧,如今只剩下了寸许。
顾起贞笑道:“少修兄妙计,不过半幅对联就让他们露怯了,如今怕是不敢再上门了!”
没成想他话音刚落,胡大柱的大嗓门便从前院传来了,“人呐,都死哪儿去了,爷爷们对出对子了,还不赶紧滚出来!”
闻言,在座的袁、顾三人皆是诧异。
袁郎中忽然摇头失笑道:“却是忘了一事,竟不曾规定他们不许找人捉刀!”
“嗨,这找人帮忙算什么,我这就去将他们轰走!”顾起贞站起身来欲往门外走去。
袁郎中将他唤住,道:“还是让他们进来吧,他既然敢作弊就不怕你戳穿,到时候闹将起来,却又如何收场?不若听听他们对得是什么,咱们说出些道理来,让他们心服口服就是了!”
“正是此理。顾妈妈你去唤他们进来吧!”顾起凤吩咐道。
顾妈妈应声去了。不一会儿,骆养怿三人摆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
“说说吧,对的什么?”顾起贞问道。
骆养怿自来熟的寻了个位置坐下,而后摇头晃脑的念道:“你们的上联是‘老丈人执刀力挡七人,寡不敌众’,我对‘苟知县领饷连称太平,目无苍生’!”
念罢,骆养怿自我感觉相当不错,很有一种‘我也终于成了文化人’的赶脚。他瞥向袁、顾三人,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我对的怎么样?”
袁、顾三人闻得此联却是一愣,原以为不过是个胡乱凑对的,没想到还真有些意思。
顾起贞默念了一遍,不禁开始挑刺道:“我们出得上联可是一副拆字联,而你们对得下联可不符合规矩。”
“嘿,什么拆字联不拆字联的,别以为你们骂老子老子听不出来!”骆养怿道,“老子可不像你们,骂个人都这么不痛不快的,老子就喜欢简单明了的,怎么了?”
“你这武夫,不懂联就不要瞎对,对错了还不承认!”顾起贞气道。
“嘿,你个措大,就只许你张口骂人,还不许我还嘴了?”骆养怿豁然起身,又开始撸胳膊准备凑人了,“你们说老子仗势欺人,老子认了!老子说你们目无苍生,又有什么不对?你们这帮人除了抱抱**、作几首酸诗,还作过什么好事?”
顾起贞被他气得脸都黑成了碳,哪里还顾及什么斯文,也撸起胳膊,怒喝道:“好你个粗汉,你们锦衣卫做得伤天害理的事情都罄竹难书了,竟然还有脸来指责别人!”
见他们俩闹得不像话,顾起凤大皱眉头,呵斥道:“都给我住手!遂初,你先退下,与这莽汉有什么可计较的,当真有辱斯文!”
顾起贞闻言气哼哼地罢了手。骆养怿瞥了顾家二人一眼,张嘴便要再来几句尖酸刻薄的话。
“我来说句公道话。”袁郎中没有给骆养怿机会,他适时插言道,“这副联对得很好!”
“少修兄何出此言?”顾起凤皱眉问道。
方才顾、骆二人争执的时候,袁郎中令人取来了笔墨,将那副对联书写了下来。此时,他指着白纸上墨迹未干的联字,道:“你们看,我这上联用得是拆字法,暗讽他‘仗势欺人’,而这下联则用了藏字法,隐含‘苟享太平’四字。此人做此联颇有针对你我的意思啊!”
“‘苟享太平’、‘目无苍生’?”顾起凤恍然道,“若非巧合,此人似是在指责你我身居庙堂却不顾天下百姓福祸,只想着独善其身、悠游山野……如此想来,当真是惭愧之至啊!”
“确实如此。”袁郎中叹道,“这上下联相互应和,可不就是一幅‘庸官当道、荼毒百姓’之图景吗?你我苟安金陵,确实该惭愧啊!”
闻听这袁、顾二人对这下联大赞特赞,还一副被骂服了的模样,骆养怿三人不禁沾沾自喜起来。
“既然知道老子对得不错,还不赶紧让席给我们?”骆养怿瞥了那瞪视他的顾起贞一眼,洋洋得意道。
“呵呵,这联虽是好联,却非阁下所对,既然你已违约,我们为何要守约?”袁郎中笑问骆养怿道。
闻得此言,脸皮巨厚的骆养怿不以为耻,反而挑眉道:“你们又没说不能找人捉刀,哪里算什么违约!”
顾起贞已经看不惯他很久了,此时见他耍赖,欲上前斥责两句,却被袁郎中摆手拦了下来。
袁郎中仍是笑意不减的问道:“却不知这位对下联者是何人,可否引介与老夫?”
“这个……”骆养怿面现犹豫之色。
至午时,卫铃兰结束了今日的授课后,带着卫玠回了珠市。话说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家伙呢,她可得赶紧回去做饭,一定要赶在林四娘将饭做糊之前才行。
三刻后,卫家姐弟终于赶到了卫家小院所在的小巷里,远远看去家里没有炊烟袅袅的迹象,两人暗自庆幸了一番。待两人施施然行至自家院外,却立刻傻了眼。
只见家里院门大开,院中一片‘硝烟弥漫’之景,两方‘阵营’正在互相对峙。
首先出场的是我方林四娘队。只见她一手护着目瞪口呆地卫老酒,一手撂翻了一个欲欺身上前的高个男子。而此时她的脚边已有诸多或趴、或卧、或抽风状的‘敌方队友’。我方损失为零,形势一片大好。
再看对方阵营,只见一四十好几的老娘们……呸呸呸,是清芳院的鸨母方美娘,正在努力召回己方队友,试图挽回损失,奈何林四娘下手太快,能勉强逃回己方阵营的龟奴实在不多。方美娘队损伤惨重,实力大减。
第一局,我方林四娘胜。
卫玠正津津有味地围观着这出全武行,那碰了一鼻子灰的方美娘不干了。她脸色铁青的指着林四娘,然后底气十足的质问卫玠道:“卫小宝,你好样的,敢抢老娘的人?!”
不待卫玠回话,卫铃兰站了出来,道:“方妈妈,咱们乡里乡亲的,你这般气势汹汹的带人打上门来怕是不合适吧?”
“你也知道咱们是乡亲?我方美娘自问从没有欺侮过乡邻,可你问问你弟弟,问问他,都干了什么好事?!”方美娘气哼哼道。
闻得此言,卫家姐弟知道该来的麻烦还是来了。
如今卫铃兰是一家之主,自然由她出面与那方美娘交涉。
“方妈妈,我家小宝是有些不懂事,坏了妈妈的规矩。只是这林姑娘也的确是个可怜人,难免让人同情,故此才有了这事。”卫铃兰有礼有节的延请了那方美娘入了厅堂坐下,又亲自为她斟了杯茶,道,“方妈妈也说了,您从来都是友睦乡邻的,您看这事是不是可以再商量商量、通融通融?”
见卫铃兰言语和软、礼貌周到,方美娘终于顺下了一口气,恢复了几分常色,但言语仍旧不善,道:“通融,如何通融?这姑娘又不是我抢来的,那是我用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你们白白抢了我一姑娘,让我如何通融?!”
“方妈妈,您是明事理的人,这姑娘是怎么来得,您心里会不清楚吗?”卫铃兰淡笑道,“哪家的爹娘会舍得自己亲闺女入风尘的?”
闻得此言,方美娘瞥向那全身戒备的林四娘,道:“她是怎么到了人贩子手里,这我可管不着。我只知道,她签了我家的卖身契,我付了银子!”
这方美娘左一句银子右一句银子,意思可当真分明。卫铃兰没办法,只好道:“既如此,您且说个价,我们权当赔偿您的损失就是了!”
方美娘这才露出了几分满意之色,她伸出两根涂着丹蔻的指头,道:“我也不多要你,两百两,我就还了她的卖身契。”
两百两?卫老酒眼都直了,他这辈子连完完整整的十两银锭都没见过呐!
卫铃兰一时无语。林四娘瞪起眼来,气怒道:“你这**却是狮子大开口,我分明看见你只给了那贼子四十两银子,怎么一转眼却要两百两!”
卫玠闻言,不禁上下打量了林四娘一番,道:“这是贱价大甩卖啊,你就值这么点?”
“……”林四娘差点被卫玠气死。
卫铃兰与方美娘商量道:“我们欠下的,我们自当赔给方妈妈您,这是咱们的诚意。可是您当时只付了四十两,如今却要我们两百两,方妈妈可不太厚道啊!”
“这你就不懂了!”方美娘悠悠然解释道,“咱们开**的就跟那做生意的是一个道理,这‘贱买贵卖’是常理,否则我们靠什么养活这一大院子的人?”
“虽然我买她时不过区区四十两,但只要她经过我方妈妈的调教,再凭她这副姿色,将来那可是我清芳院的头牌,说不得还要与旧院的花魁娘子们齐名,到时候王亲贵胄盈门,这一晚的价,都不止两百两!若是赎身,没有千金万金哪里能成交。如今不过收你们这点银子,你说我方妈妈是厚道还是不厚道?”
这方美娘混迹**楚馆、宴会酒席之间,八面玲珑自不必说,能言善辩那可是出了名的。卫铃兰听了她这一通话,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方妈妈又不是不知道我卫家的境况,我家哪来这么多钱,去打劫都未必能有这钱。”卫玠道,“算了算了,你还是把人带走吧!”
“小宝,你胡说什么呢!”卫铃兰第一次这么严肃的斥责卫玠。
“小宝,爹可是教过你,做男人得有担当,咱们家虽穷,但也不能短了志气,坏了良心!”卫老酒难得能这么义正言辞地教训卫玠。话说他还想着让林四娘做儿媳妇儿来着,他也好早点抱上孙子呐。
方美娘见他们窝里哄,巴不得有好戏看。
卫玠没有因为卫家父女的指责而心生愧疚,反而自如地与方美娘道:“方妈妈,这位林姑娘不过借住在我家,与我们却是没有半点关系,您尽管带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