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镜仪跟冯老二就撇开了擂台,木匠铺的老把式经验比这些人足,不用说人家自己就寻着了配套的零件,除了没有抛光上漆,检验之后,过午就可以用了。木匠把式还风趣地问,要不要镶上轮子。
袁镜仪比划了两下还算趁手,冯老二劝他先试验几把,袁镜仪道:“不试了。如果就是力气不中,提前打了没用,一把劲做上去,照样会毁了身子。横竖都可能受挫折,倒不如憋着一股劲,借助场面上的兴头,成败就在当场一举。”冯老二笑道:“老弟有这自信,也就有这本领了。”俩人说笑着,吃过了午饭才往回赶。
擂台上正停着两个人,确切说一个是不行了,另一个躺在地上抽抽。冯老三正踢着步子在走场子,那步子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台上台下都笑不出来。
挠羊摔跤通常就是凑个热闹,因为大多都是乡邻爷们儿,没有真正下死手的。摔跤就是二人互找破绽,撕把起来后,一些阴黑的偷手并不容易运用,所以险情就落在了破把时的阴手与投摔时的狠手上了。如果不熟悉,这就容易出危险了,所以“跌死无罪”的生死状,主要是对外乡人说的。
如说简单的晃眼抢直门改换手抢小袖(直门、小袖是跤衣的前领与袖口,抓着这几个地方容易使劲),抢对了把位就占着了主动,转拉之间就借着了对方的重心,顺手就使出跤活儿了。阴招就是那一晃是动真格的扫眼,而后明是抢把,实际是别着关节撕扯。寻常抢把的手型是四指一抠,拇指压住握成拳头,如此抓握牢靠不容易挣脱,在拽扯的时候也不会伤了指头。但在抢把的时间不是合着指头探抓,而是在接触瞬间握成锥拳先钻杵对方软处一下,这要在不防备的时候戳个正着,人当时就泄气松劲了。再狠一点,掏腿的时候直接削裆,但撕扯摔绊动作激烈,你也不好说这下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跤场示这些为违规下三滥,因为一旦用了必遭报复,为防备报复,后边就会接上更为阴险的后手。所以不动黑招没啥,一旦动了就是往死里下手了。抢把时的黑手还不算黑,过分的是能破不破,能摔用拿,放弃抢把去偷裆打肋。
这些放在寻常搏击里,唤作“逢拿必打,围魏救赵”,再正常不过了,但跤场有自己的一套保护规范,道德准绳。虽说不兴这个,但私底下都练这些。
跤场上“跌死无罪”一条,也有针对外门跤手的意思,许多擅打的拳师会看不起摔跤,感觉四门功课舍了三门。但一旦与外门高手对命,跤手也就不玩花架子了,本来放翻就算的,便改做了扛抱投抛,反着关节或者拿着要害,让对方以一个无法逃避的危险角度着地,轻者伤筋动骨,重者跌破头颅、杵断脖颈。
摔跤也是战场肉搏时用的,自然也是越凶残越好,但擂台比跤的都是会跤的,所谓“同门是兄弟”,兄弟之间就不搞狠的了。所以摔跤就从武术中独立了出来,更多地重视了摔跌技巧与美感,杀敌的技术也就渐渐隐藏了。
冯老三的挠羊跤保留着赤膊肉搏的战场跤技,借把的部位都是腰腿颈臂这些大节,贴身很紧,更为实在;能拧着关节把人搬倒制服,也能别着关节举起摔出,不强调打,却比打狠。对于不熟悉这个跤风的人来说,一旦被抢上就表示要受到重创了。
因为这些特点,挠羊汉也特别善于限制对方的进攻,黏黏糊糊地就阻碍了对方手脚的活动,自己不打,却也不让对手出来手脚,虽然不附太极拳理,却也如封似闭,不丢不顶。擂台比武,许多拳手、跤手遇着他们都不适应。
因为是光着膀子练摔,身子油滑极难抓拿,所以练出的反映极快,真是打闪认针。那个速度及攻击的刁钻难以想象,通常的拳师刚端起架子,眼前的天空就骤然变黑了,再睁眼时躺在地上,中间的记忆一片空白。
不过势均力敌的时候就有些丑拙了,纠缠在一起谁也寻不着破绽。取巧的技术用不上,拼比的又是腰腿的功力了,抓实在了就是跪在地上都能打出撞击地面的抛摔。
武艺讲踢打摔拿,摔跌与踢打之法并行,少了哪个都不全面。但常人本能却是推搡撕扯,特别不懂拳脚的人鹐架,往往第一拳没能把人放倒,就撕把在一起不知如何下手了。在无从打击的情况下,摔跤有着明显的优势,所以有拳谚道:三年拳不如当年跤。比武场上也最怕跤手发蛮,因为他练的正是平日里不常遇见的打斗情形。就看眼下,冯老三那气势如同豹子一般令人胆寒,似乎还吸取了沈全的武艺。
台上二人下去后,又上来了一个精神而结实的老汉。老汉衣着朴素,但是非常洁净,显得有骨子认真劲,地面上应该是个说说道道的人物。
冯老三道:“老汉,咱不是仇人,咱爷俩干干净净的,点到为止怎么样?您老把我赢了,这头羊直接拿走。”
“怎么就叫赢了?”
“您把我打下去了,或者打得我起不来了,或者我心服了,都算。”
“这也不难。”
“是不难,反过来也一样。擂台不比在家,我也就不让老汉了。”
两声锣响,冯老三桩子一般往台上一戳,等着老汉进招。老汉跤架相仿,只是略微收缩了一点,随着一阵梆子响,老汉主动进招,可一动手就处了下风。冯老三先在老汉眼前晃了两手,老汉竟没反应过来,第三手时才空抓了两把。
老汉一举动,冯老三就摸着了老汉的底细,第四手便往实处打了,但没好意思直砸面门,往老汉膀头戳了一拳,老汉拨拳上步回了一拳,冯老三往前一挺一滑,用胸膛接了一拳,就手一推一拽,差点把好汉扯带起来。
冯老三心眼很好,觉着老汉步子轻浮也就算了。老汉一双小眼睛却提着精神,又打了几手都没得手。冯老三看出老汉也不是拼命之人,或者真是爱好武艺,打得久了怕他难看,便暗示道:“老汉,要不送您下去歇歇?”说着一步冲过来,两手一托。老汉往右闪身,摔出左手一掌,同时右手上扬护照面门,左腿一脚踢出去,直钉冯老三的迎面骨。
冯老三上步为虚,随着腰胯一拧,右手正好格开老汉胳臂,顺手一抄,起右腿向上一勾,正好将老汉的戳腿架了起来。顺着一提用膝盖贴住,插着空当就奔向了老汉支撑腿。冯老三反扣着老汉的腕子,又架着老汉的一条腿,老汉随便往哪挣都免不了摔倒。冯老三推着好汉跳了两步,这就到了擂台沿上。这般情形,踹在裆上就要了老汉老命了,老汉脸上一阵羞愧。
没想到冯老三的身子却猛向左前一歪,似是给老汉那腿硬压下来,手往前送,活像是给老头反拽了一把,一头就摔了出去,一半身子都挂在了擂台外边。
这一下摔得好悬,前排的观众都吓得浑身发毛了。只是谁也没有看清,冯老三在摔倒的时候如何抓了老汉一把,倒地的时候已绕到了老汉背后,而这一扯也把老汉一把带倒,几乎是压着冯老三同时倒地。
冯老三扶着老汉爬起来,躬身抱拳道:“老汉,晚辈拜服了。”
“咳!”老汉猛一甩头道,“老朽惭愧啊!”看都不看就往台下走。冯老三快步赶上来道:“老汉,奖品带上。”老汉接连摆手,道体力不支,不能再打了。牛头贵重,实不敢当。
冯老三又托出了一个小盘,拖着腔道:“挑战东主,一战成功!老先生亮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