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沉香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才发现天色早已经大亮了,半透明的晨光从窗户纸上撒漏进来,照的满室都亮了起来,她习惯性的伸手去摸,然后手指尖碰到了一件绯红色绣着桃花的衣衫,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她立刻触电一般的缩回了手,心砰砰跳的厉害。
半响之后,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那件衣衫上头,目光却有些复杂。
这样颜色艳丽的衣服她从来都是不穿的,因为母亲总是告诫她,女孩子要端庄知礼,切莫穿那花里胡哨的衣服,显的人很轻浮。她的衣柜里从来也没有这样艳丽的衣服。只是说这话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她如今也换了一副身体一个身份,不再是声名远播的锦衣候的妻子陆薇,而是这安国候府三房的嫡出小姐孙沉香。
一个月之前,她被自己奉若神明的夫君锦衣候一纸休书赶出了家门,伴随着她的从此除了嘲笑就是谩骂,她不甘受辱,选择了自尽,没有想到她死后居然重生了。明明已经是活了三十岁的妇人了,却又变成了十二岁的小姑娘。
人家都说,自尽而死之人是得不到投胎的机会的,只能做孤魂野鬼,原本她都打算好了做孤魂野鬼的准备,却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再世为人,老天爷为什么要给她这次机会呢?难道是可怜她辛苦付出几十年却被人毫不留情的休弃?
孙沉香正沉浸在往事里不能自拔,门外头听到动静的春喜就端着水盆洗漱用品走了进来:“三小姐,你醒过来啦?”
孙沉香淡淡“嗯”了一声,将自己脸上过于悲伤的表情收拾了起来,换上一副淡淡的表情,春喜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拿起床上的衣服就要帮她穿上,孙沉香连忙摇头道:“我不穿那个!换一件去!”
春喜惊讶的睁大了她的丹凤眼:“三小姐,你怎么啦?这件衣服不是你以前最爱的一件衣服吗?”
一个月前,她们家三小姐跟四房的五小姐在后花园子里发生争执,她们家小姐一个不小心就掉进了水池子中,从那之后,一向活波好动的小姐就病了,躺在床上整整一个月,性子也像是发生了改变,再也不爱穿之前最喜欢的衣服,偏偏穿起了淡色调的衣服,明明才十二岁的年纪,穿的却比三夫人还要老气横秋,要知道,从前的三小姐是从来也不穿那些个衣服的。
春喜掩下心里的疑问,转头拿了一件烟绯色绣着云霞的窄袖束腰裙子来,在手心里展开:“三小姐,你看这件怎么样?”
孙沉香皱眉看了看,好半响才道:“好吧。”
春喜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莫名的觉得,如今的三小姐越发的怪异了起来,但是要她具体的说出来是哪一方面,春喜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早上床头上放的那件裙子,那是三夫人昨日特意命令她取出来今日给三小姐穿的,但是三小姐既然不愿意,她也只能顺从着小姐的意思去做。
伺候着孙沉香洗漱打扮之后,春喜就命人拿来了早膳,按照孙沉香的意思摆在小隔间里。
孙沉香躺在床上的这一个月里,她都是在床上吃饭的,如今她才刚一能下地,立马就将饭桌子挪到了隔壁,春喜是一个不爱多言的丫鬟,孙沉香怎么吩咐,她怎么做,但是她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大。
孙沉香刚刚在小隔间里坐下来,春喜正要给她布菜,忽的从正房那里传来一阵喧哗声,她们坐在这里听的一清二楚。
“小姐,是四夫人来了。”春喜仔细听了一下道。
孙沉香皱眉道:“她一大早跑来做什么?”
春喜想了一下,道:“五小姐如今还被老太太关在佛堂里呢!四夫人估计是听说小姐您病好了,所以才过来瞧瞧的。小姐,咱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孙沉香这才明了是怎么一回事,她想,对方既然是来见她的,她再坐在这里大咧咧的吃饭倒是不太好,不管怎么样,也是长辈,想着,孙沉香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举步朝外走去,不想出了小隔间才走了两步,她就看到大门的竹门帘被挑起,她的母亲三夫人李氏陪着一个容长脸儿的美妇人走了进来,那美妇脸上憔悴不堪,但是在见到孙沉香的一瞬间,却爆发出了欢喜的笑容来。
“沉香能下床了?真是谢天谢地!我家郁香的罪孽总算是少了一些。”美妇人上前拉着孙沉香的手喜极而泣。
李氏人在一旁连忙冲着孙沉香使眼色,意思是让她不要再闹了,赶紧给四夫人颜氏行礼。但是令她惊讶的是,孙沉香并没有大吵大闹,居然中规中矩的给颜氏请了安:“四伯母。”
这下连颜氏也惊讶了起来,不过孙沉香没有跟她闹这是好事情,颜氏再一次拉着孙沉香的手对她嘘寒问暖起来。
孙沉香并没有因为颜氏打断了她的用饭时间而心里不快,颜氏问什么,她答什么。言谈之间,孙沉香发现自己这个四伯母身上穿的那件淡绿色的衣衫看起来已经很陈旧了,样式也很寻常。她的眼光扫到颜氏纤细的手腕上,那里也是空空如也,再抬头一看,她的鬓发上居然只有一根细细的银簪子,除此之外再无别物。这哪里像是侯门之家的夫人,倒是像寻常人家的妇人。
孙沉香不动声色的将眼光转向自己母亲三夫人李氏。
只见李氏头上盘着如意高寰髻,上面戴了凤蝶鎏金银簪,耳朵上垂着水滴形的翡翠耳坠子,衬的她一张圆润白皙的脸庞越发的好看,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可是她身量苗条仍似少女,她上身穿着一件淡黄色绣着芙蓉的绸缎衫子,底下是一条雪缎裙,这副妆扮,既雍容又美丽,孙沉香觉得,这才才是侯门夫人的标准做派。
孙沉香的眼睛在自己母亲跟四夫人身上来回看了好几眼,不过她并没有将自己心中想的表现出来。
颜氏心思细腻,她猜到孙沉香这个时辰该要用膳了,就跟李氏一起从西厢房里面退了出来,体贴的让孙沉香去用膳,她择跟着三夫人去了上房。
想到自己女儿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佛堂里面,这会子还不知道有没有东西吃,坐在李氏屋子里的颜氏眼眶红了起来。
三夫人李氏自然猜的到她是为什么伤心,安慰她道:“快别伤心了,沉香已经大好,老太太铁定在这几日就将郁香放出来。你也好好保重自己吧!看你这瘦的,风一吹就跑了。”
李氏说的不错,颜氏的确是很瘦,虽然是个美人儿,可是太瘦了那分美感生生被减弱了一半都不止,见过颜氏的人都很惊讶,因为年轻时候的颜氏的确是个极少见的美人儿。但是如今,见到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在心中产生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来。
颜氏苦笑着摇摇头,道:“三嫂不要安慰我了,老太君说过的话是从来都没有更改过的。她说关郁香三个月,就一定会关着她三个月的。我如今也没有什么指望了,只能天天祈祷她吃好一点,穿暖一点。”
李氏闻言,也是叹气。
颜氏忧伤了一阵儿,不知道想到什,忽然抬起头小心翼翼却带着丝丝祈求的道:“三嫂,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李氏忙道:“你说,只要能帮的上忙的,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帮你。”
颜氏左思右想了一阵,狠狠在心中挣扎了一下,这才期期艾艾的道:“如今沉香已经大好了,三嫂,能不能,能不能让沉香在老太君面前给郁香求求情,我想,沉香去求的话,老太君说不定就会将郁香放出来!”说完这句话,她猛的闭上眼睛,显然是经过了很大的挣扎才说出这段话的,但是又生怕遭到拒绝,所以连看也不敢看李氏的脸色。
三小姐孙沉香是被五小姐孙郁香推进水池子中这才缠绵病榻一个月的,如今颜氏却要孙沉香这个受害者去求老太君放过孙郁香。怎么看都觉得是强人所难,更何况,孙三小姐在侯府姐妹中是最为得理不饶人的一个,她会心甘情愿的去求老太君放过害她病倒之人吗?
颜氏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不过爱女心切的她还是试探着来跟李氏说了这番话,但是内心中,她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李氏闻言皱了皱眉,她不是不想答应颜氏这个请求,要是颜氏让她自己去求老太君的话,她毫不犹豫的就会去求老太君,关键是颜氏是要沉香去求老太君,这个她就不好答应了,自己女儿的脾气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李氏不用问就知道孙沉香是绝无可能答应颜氏的这个请求的。
但是李氏看着颜氏可怜兮兮的表情却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她。
“我去跟沉香说说这件事情,劝劝她,看她能不能答应。”思索再三,李氏终究还是这么说了,她想,自己回去一定要跟女儿好好谈谈,一定要说服她去做这件事情。
颜氏闻言,苍白消瘦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来:“多谢三嫂!”顿了顿,她又道:“不管沉香答不答应,我都会谢谢她。”
看着颜氏这幅样子,李氏叹了一口气,在心中盘算起如何诱哄自己女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