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个房地产集团吗?我知道的,”王念知点头,“前几年因为税务问题被立案调查,董事长作为直接责任人给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之后那个董事长的儿子也曝出过新闻,不知你有没有印象。”列车又一次发动,我握紧手里的拉环平衡重心。
身旁的人回忆了一阵,而后摇头表示不知情。
“那人三年前因为故意伤害罪入狱,没记错的话好像是酒后闹事。”我告诉他。
“为什么突然说起他?跟你朋友有关吗?”
“他和赵凌云原本是同班同学,而且三年前也并不是他第一次故意伤人。”
“噢?怎么回事?”
我从车厢玻璃上的投影注意到身边一位陌生中年人的表情,他兴致盎然,似乎对于我们的话题也相当感兴趣。我顿觉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往朋友的方向侧过了身子。
“他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刺伤过赵凌云,因为没到承担刑事责任的年纪,最后以经济赔偿了事。”我压低声音回答,就见王念知惊讶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你朋友这辈子真够呛。”他评价道。
我不知该反驳还是点头,那天听过赵家父母的叙述后,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不能理解赵凌云经历过这样一件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可以称之为重大创伤的灾难之后,如何在高中时期一脸天真无邪地与朋友们交往。难道他在学校的活泼好动,跟众人嬉笑打闹的样子都是假的吗?那究竟是他故意伪装出来的外壳,还是他扛下痛苦之后重新享受时间的真实态度?这些疑问在我读完他留下的日记后得到了回答。他曾是心地坚强的少年,原本该比大多数人出类拔萃,只可惜命运非要捉弄他,苦其心志之后并未留给他完成天降大任的机会,反而唆使他提前从人生这场牌桌离席。
我内心叹气,刚要继续话题,忽然想起那个“旁听”我们对话的陌生中年人,便用余光窥探身后的情形,他似乎由于听不清我们的谈话,已经全神贯注埋头玩起了手机。我放了心,转而对王念知说道:“叔叔阿姨为我找出赵凌云博客文章的打印稿,我看完之后,发现原来那所私立学校里发生过的另一桩案件也跟那个董事长的儿子有关。”
“是吗?什么案件?”
“尽管由于缺乏足够的证据,警方只能保守断定那是一起意外性质的学生坠楼事故,但据我所知,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坚信那并不是单纯的意外,一方面其中的确存在诸多无法解释的疑点,另一方面,坠楼事件发生不久,赵凌云就因此被人刺伤。”
王念知微微一扬下巴,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
“你是指,你朋友可能掌握了决定性证据——比如目击那个学生被推下去的过程,结果被碰巧知情的真凶威胁吗?”
“差不多。”
“那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出来?”
“因为赵凌云自己也不确定,实情就像你猜测的那样,坠楼发生的时候他也在场,但他并没有看见当事人被推下去的瞬间,结果被锁定为嫌疑人的学生以为是他给警方提供了线索,这才想要私下报复,”我用拿矿泉水瓶的手挠了挠额头,“不过,你的描述方式听上去真像推理小说啊。”
“在海外补习了太多以前想看又没机会购入的作品,不自觉就有点受影响。”他如是回应我的评价,进而又像看穿我不适应在嘈杂拥挤的地方谈论聊天,诚恳建议道:“我很想听后续,待会儿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吧。”
我见他的确有兴趣,心里那股叙述的欲望也强烈起来。他一直善于倾听,不论当前话题如何,他始终乐于参与其中,而且他的热情并无虚情假意,你和他交谈,你是可以感觉到他发自内心关注你所讲述的内容,哪怕有时连你自己对此都不上心,他也必定全情投入,这一点让我感觉非常舒服。不过眼下的环境的确不太适合讲述赵凌云的故事,且不提周围乘客是否无意“窃听”我们的谈话,人多的地方总令我焦虑且没有安全感。既然他主动提议,我也不作客套,点头答应下来。
换乘之后剩下的路程并不长,我们不多时便到了离学校最近的襄阳路北。从地铁站出来,见马路对面就是学校洁白如玉的大理石招牌,王念知心情舒畅地感叹道:“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一走也不过八九个月,没想到变化这么大。”
我刚要笑他的文艺气质,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解锁屏幕,来电显示是一个熟悉的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