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信满腹狐疑,看这号码的格式,似乎还是部电话座机。他第一反应以为有人打错电话,于是接起来之后礼貌地说了句你好。
“好你大爷,老.子一点也不好!”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喷出来,吓得毫无防备的少年整个人一哆嗦。
“赵凌云?怎么是你?”
“靠,你他妈这什么态度!怎么就不能是我了?!要不是刚刚抓破脑袋发现自己就记得你的号码,否则鬼才愿意找你!”
这语气虽带着不耐烦,但并不影响夏侯信心头涌上一丝触动,好友居然记得自己的手机号码。他可没有自信能完整背出谁的电话,哪怕是爸妈,他也无法在没有通讯录的帮助下正确回忆起二人的手机号。
“你手机呢?”
“甭提了,咱们见面详谈!”
夏侯信表示没问题,对方接着报给他一个地址,叮嘱他越快越好,并且一定要把钱包带上。
少年一听这个要求就愣了。
“你该不是被绑架了吧?”他问。
“妈.的,我这不如被绑架呢!是哥们儿就别那么多废话赶紧来!”
夏侯信没辙,挂断电话拿上钱包,到楼下跟家里人招呼了一声,爸妈奇怪他怎么这么晚出门,他只好随口撒了个谎,说朋友在外面打印东西遇到点麻烦需要去帮忙。在被唠叨早点回家之后,他换上鞋子飞奔出了家门。
赵凌云所说的地址不好找,至少他从没去过,连出租车司机也费了好大劲儿东问西问才勉强把他送到距目的地最近的路口。他沿途打听,终于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子入口见到好友,不等他上前询问详情,对方大手一挥,一指旁边卖烟的小摊,说:“公用电话的钱,你帮我付一下。”
状况突然变得搞笑起来。夏侯信莫名其妙,看那老板一脸凶相,仿佛赵凌云欠了天大的债。他深感此地不宜久留,忙不迭掏出两块钱塞给老板,拽上好友就往来时的大路而去。
“你这是被抢劫了?”他边走边问。
赵凌云一声长叹。
“那个天煞的老刘打电话通知我爸了,我一回家就被迫跟他吵了一架,他说让我滚,我就滚了呗,结果等我跑出老远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啥也没带。”
少年心说难怪打你手机都不接。
“你别急着骂老刘,你先告诉我到底今天什么情况,你怎么就跟李新宇杠上了?”他想到什么,又赶紧改口,“不不,你还是从苏榭的事情讲起吧。”
听见女生的名字,赵凌云神情沮丧地白了旁边的人一眼。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正烦着呢。”他耷拉下脑袋,踢飞脚边一只饮料瓶盖。
“好好好,那就等你不烦的时候再告诉我,”夏侯信叹口气,“不过你迟点总要回家吧?”
“不回,烦。”
少年啧了一声。
“如果你有身份证,我倒是可以帮你找家宾馆,顺便再叫点夜宵什么的。”他开玩笑地说,赵凌云却忽然想起什么,别过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想问,我能不能,今晚去你家借宿?”
夏侯信愣了愣。
“我是没问题,但你不回家真的没关系吗?明天不还得交作业么?”
“明早我会在爸妈起床前溜回去拿包,作业随便抄抄就好了,主要是手机和钱包比较重要,”赵凌云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你这么见外我会不习惯的,”夏侯信耸了耸肩,“我跟你家里人说一声吧,好歹让他们知道一下你的去向。”
赵凌云本想说不用,然而见对方神色坚决,只好老老实实报出一个号码,默默听好友完成一番措辞严谨的外交通话。
“你还真是,挺适合做公关的。”他评价道。
“我也不知道最近造了什么孽,老跟各种家长打交道。”少年收起手机,好友疑惑地问了句为什么。夏侯信所指的是暑假他和李新宇爸妈联系的那次,当时同桌家长因为儿子自残气愤异常,他在通话中可没少挨连带唠叨。他不知道在没得到李新宇允许的前提下可不可以把那件事透露给赵凌云,稍微权衡几秒,他还是简略叙述了一遍来龙去脉。
“李新宇心不坏,只是不太懂怎么跟人打交道,”少年试探性地观察好友的表情,“我那天跟他爸妈通话,能感觉到家里给他施加的压力相当大。”
赵凌云没吭声,只是垂着眼扫视地砖。
“你们今天的事,肯定跟他的说话方式有关吧?”夏侯信又问。
好友还是不回答。
“我理解你,他一开口很容易得罪人。”夏侯信拍了拍赵凌云的肩,后者仍不作反应。
临近主街,行人也多起来。初秋的气息快要断绝,这个时令由于早晚温差巨大的缘故,穿什么类型衣服的人都有,少年们这一路已经跟好几个羽绒服和短袖T恤同时擦肩而过。季节掉在不上不下的阶段,导致人们很难选择着装,穿太多嫌热,穿太少又嫌冷。人生常常也会出现类似的尴尬情况,剧情节点卡在两章之间最微妙的位置,叫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像电脑上看影片遇到拖沓的情节还能拖动进度条,生存的重点偏在于考验人心,只有那些成功忍耐过去的人才有资格载入下一章。
赵凌云应该就处在这种瓶颈阶段。
夏侯信很少见好友露出沉思的表情,即便之前他俩闹误会,对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紧锁眉头,似乎全世界的压力都扛在他一个人身上。
“你随便说点什么吧,唱歌也行,”夏侯信叹口气,“你装深沉的样子有点吓人。”
赵凌云懒洋洋地白了他一眼。
“我实在没那心情,要不你随便说点什么?或者唱歌也行,《两只老虎》就算了。”
《两只老虎》是夏侯信在二年级最后一次班级集体出游时的成名作,少年听对方又提起这档蠢事,不由啧了一声,改口道:“那我来讲个笑话。”
“别,肯定不好笑。”
“我都没讲,你怎么知道不好笑?”
“因为你从来不讲笑话,一般像你这种人讲出来的笑话都不好笑。”好友露出讥讽的表情,那一瞬间,少年几乎都以为跟自己说话的是李新宇,而不是赵凌云。
“你跟李新宇在毒舌功力上真是不分伯仲。”他评价道。
身边的人愣了半秒。
“他说话其实挺会敲重点的,”赵凌云挠了挠额头,“就是措辞太难听了。”
“他说什么?”
“你也听到了啊,他说我没本事追苏榭。”
少年努力回忆了一下,李新宇当时的确讲过类似的话。
“他怎么知道你喜欢苏榭?”他问,虽说赵凌云对苏榭的好感在当事人面前表现得十分明显,但也没有明显到足以令圈外的李新宇察觉。
“你不是说让我不烦的时候再告诉你吗?”
“哦,原来这部分也算啊。”
赵大少爷心情低落地嗯了一声,此后便不再说话。
夏侯信将好友带回家,跟爸妈随便找了个借口,告知他们好友要暂住一晚。女主人端出凤梨酥和水果,张罗着去收拾客房。赵凌云狗腿似地直夸点心好吃,说了一堆不好意思添麻烦了之类的客套话。不得不说这家伙认真起来还是很会打交际牌的,夏侯信都感觉爸妈已经进入了工作时的人际关系处理模式,他们似乎把赵凌云当成真正的成年人,言辞上都带着成熟感。
不过,好友这副故作镇定的伪装在他们进入房间远离家长视线之后迅速崩塌,夏侯信写作业的时间里,他就一个人坐在地板上靠着床沿看漫画,期间夏侯信故意找他闲聊,他都不像以往那样有精神。另一方面,苏榭终于在快到夜里11点的时候客套地回了夏侯信一句,少年试探了一下,发现对方也没有打算叙述事情原委的意思,他既纳闷又纳闷,心说到底什么事,怎么所有人都不想让我知道。少年转着笔假装算数学,脑子里满是胡思乱想,直到一旁的好友说了句打算去洗澡睡觉,他才强行将自己的思维拉回现实。
“你可以穿我的睡衣,”他站在衣柜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好友,“大小应该没问题。”
“你开玩笑吗?”赵凌云注视少年在柜子里翻找的背影,“你多高?一米七?”
“三!”夏侯信头也不回地补充道。
“一米三?”
“一米七三!”
身后的男生嘿嘿笑起来。
“你的脑子到底是哪里有毛病,”夏侯信将翻出来的最大号睡衣拍到对方脸上,“也难怪让李新宇骂。”
对方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你脑子才有病!我好不容易暂时把这事儿给忘了,你吃撑了怎么的故意提起来,这不纯粹给我添堵么?”
“你能体谅一下到现在还不明真相的人的感受吗?你装深沉就算了,连苏榭也……”少年猛然意识到自己讲了多余的话,连忙刹车打住,假装若无其事地催促好友去洗澡。
“苏榭也没说什么?”好友接下了话头。
夏侯信含糊地嗯了一声,赵凌云挠了挠头,最后同样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