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自己不吃冰激凌?”李新宇问。
“我不爱甜食。”
“哦,我也不爱。”
夏侯信愣了愣,下意识瞟了眼同桌面前那只挖了个浅浅凹陷的冰激凌球,斟酌是不是应该替他换成水果。
“不过这个没那么甜,”李新宇又用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小口,“蛮好吃的,什么牌子?”
“我妈自己做的。”夏侯信说。
“替我谢谢阿姨。”
“哦。”
一下子,俩人又没了话题,夏侯信就一直看着同桌磨磨蹭蹭吃掉冰激凌球。电视里正重播头晚的综艺节目,现场观众夸张而做作的笑声填满了整个客厅,主持人宣布进入下一个游戏环节,夏侯信内心叹气,承认自己败给了这尊大神。
“李新宇,你知道吴老师为什么安排我俩同桌吗?”他挺了挺背,无意识显示自己即将开启一个正经话题。
少年放下勺子抿抿嘴,似乎在感受冰激凌的余味。
“我大概知道。”
“是吗?”
“可是你帮不了我,我天生就是这种人。”
“哪种人?”
“不合群。”李新宇耸了耸肩。
“没有人天生不合群。”
“别说得那么绝对。”
“你也别说得那么绝对。”
“因为我是最实际的例子。”
“你不是不合群,只是你能合的群不是我们而已。”夏侯信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李新宇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沉默半晌,他才点头说:“你的确跟其他人不一样。”
听到这儿,少年想起苏榭曾经评价自己的“你很特别”,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在他看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非要说他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的话,应该是他经历过兄长的离世,家庭环境比较微妙。不过这种事情放到全宇宙去看也没什么大不了,个体毕竟是渺小的,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幸福和痛苦,说是大众,其实也并不代表这个群体的内在组成部分完全相同。
“怎么都这么说?因为我比其他人帅吗?”
“不,你只有数学比得过其他人。”
“我该说谢谢吗?”
李新宇没有理会对方的玩笑话,一转话锋,轻描淡写说道:“你可以在保持优秀的同时拥有那么多支持你的朋友。”
“装模作样谁不会。”
“我就不会。”
“不会也挺好的。”
“不好,”少年低头捏了捏手上的绷带,似乎有意隐藏自己的表情,“我爸妈要我今后去维也纳学钢琴。”
“你不愿意?”夏侯信跟上了对方的跳跃式思维。
“不愿意。”
“为什么啊?你不是喜欢钢琴吗?”
“我喜欢钢琴。”
“那你不喜欢维也纳?”
“不,我喜欢维也纳。”
夏侯信啧了一声。
“你能主动点一次说清楚吗?别跟采访似地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啊。”
“我要成为律师。”
“律师?为什么是律师?”
“我的脑子过目不忘,不用来记法律条文太浪费了。”
这话听得少年直在内心咋舌。
“不一定非要选法律吧,像学医的话也得背很多东西。”
“医学太血腥。”
“也有不血腥的分支。”
“你想学医?”
“没有。”
“张秦说你告诉他你想学医。”
“我只是顺口转达我爸妈的愿望。”
李新宇身子往沙发的后背靠去。
“你爸妈是医生?”
“差不多吧。”
“难怪你今天去医院帮你妈办事。”
夏侯信又啧了一声。
“所以你今天为什么去医院?”
“如你所见。”少年抬了抬绷带手。
“怎么受伤的?”
“我砸了屏风。”
“算我求你,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夏侯信再次抱怨,同桌冷哼一声,随后叙述道:“我爸妈约了几个维也纳的音乐教授后天一起吃晚饭,他们要我现场再弹几首曲子,教授之前看过我的演出,说想跟我互相了解了解,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去他们学校,推荐信由他们负责写。”
“你直说你另有打算不就好了?干嘛非得弄伤自己。”
“我爸妈不会认可的。”李新宇摇头,夏侯信第一次从他那双清亮的眼里读出了冷漠以外的情绪。
“你们好好谈一谈,”少年说,“没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他说出后半句的时候都想打自己一个耳光。漂亮话谁不会说,事情真摊到自己身上不一定有动力解决,他家现在的情况就是最好的例子,只不过因为双方克制忍让,情节没发展到激烈冲突的地步。他想起一位作家形容现代人某种心理时引用的那句名言“思想上的巨人,行为上的矮子”,人总是想的天花乱坠,真正付诸实践的却很少,成功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我不擅长跟人谈判,而且他们也不是可以静下心谈判的人。”
“不是谈判,谈心就可以,”夏侯信想了想,“像我俩现在这样聊天也行。”
“不行。”
“为什么?”
“对象不一样。”
“你得逼着自己学会和不同的人打交道。”
“我没法跟自己讨厌的人理论。”
“如果你想彻底解决问题只有这么办,你能逃避现在,不代表将来也一直这么幸运。”
“……”
“你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我不懂。”
“啊?”
“干嘛非得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李新宇露出略显批判的疑惑表情,“你就那么在意别人的认可?”
“这跟认不认可有什么关系,你目前面临的是实际问题啊。”
“这个问题是广义层面上的,”他眉宇微蹙,不多见地较起真来,“我看得出来,你本性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可你为什么强迫自己投入各种圈子,你很看重外界评价吗?”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夏侯信,他可以说实话吗?或者,他真的可以列出一条一条具体原因,来解释思想与行为不符的矛盾?他所知道的只有他必须代替兄长活着,经手的任何事都要做到完美,得到至少大部分人认可,只有这样,真正的夏侯信才算是重获新生,以报复当年变相抹杀自己存在的残酷世界。他这种向着虚无复仇的心情真的可以作为生存下去的理由吗?
兄长心灰意冷时曾在日记里写过,连开头都经不起推敲的故事,注定无法收获完满结局。他大概理解兄长的消极,他偶尔也觉得,自己这样没头苍蝇般傻呵呵地活着,其实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差别。
不磕破脑门地去死,也不求奋进地生,只在中间得过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