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起来之后时间过得特别快,在夏侯信意识到的时候,礼拜五最后一节课也顺利结束了。他灰心地琢磨着成堆的作业收拾桌面,听到前几天临时选出的班委在安排小组打扫教室,即便是准毕业生,他们仍要照常进行大扫除。今天从李新宇所在的那一竖排开始,每周依次轮番下去。夏侯信正考虑带哪些书回家,赵凌云从一旁的人堆里挤出来,高举手机,一脸如获大赦的表情问他要不要去打球,他点头同意,好友遂大喊了一声YES,调头又扎进人群。刚回复完好友,他就感觉旁边的人站起了身,下意识抬眼去看,惊讶地发现同桌拎起瘪瘪的挎包,一副准备走人的样子。
“走了?”他疑惑问道,后半句“你不是要做扫除吗”还没说出来,李新宇已经无视他的发问,径直走向了教室正门。清洁委员是一个性格比较开朗的女生,她注意到若无其事开溜的少年,明显愣了半秒,接着叫住李新宇让他别走,说这周轮到他们这组打扫教室,没想到大神只是淡然地答了句自己从来不参与大扫除。霎时间,周围听众的脸色明显降温八个档,少年不紧不慢地补充说高中入学时就跟学校申请过,如果有疑惑可以去找吴老师确认,而后也不等众人反应,转身走出了教室。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夏侯信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学生们已经炸开了锅。
“他怎么这样!”
“长得帅有什么了不起啊!我也要申请不做大扫除!”
“首先你必须长得帅,其次还得有一双金贵的钢琴手,”手拎空水桶的女生站出来,“哎,你们谁去打一下水呗!”
场面顿时又冷下来,夏侯信迅速意识到在女多男少的重点班,李新宇是这个小组里唯一的男生。他内心暗骂,自告奋勇上前帮忙。当他拎着大半桶沉甸甸的水从清洁间回来,正碰上一个人从教室里没头没脑冲出来。少年吓了一跳,水桶差点脱手,他心说是哪个急着投胎的家伙,不等他定睛去看,来人劈头便骂:“哎哎,我说大将军,你是傻还是缺心眼啊!”
他啧了一声。
“你居然有脸骂我?导弹一样冲出来,就不怕误伤平民吗?”他白了对方一眼,随后绕开好友走进教室。谁想赵凌云完全无视他的埋怨,自顾自教训道:“你不去逮李新宇,在这儿帮他收什么烂摊子!”
“事情总要有人做的嘛。”夏侯信将水桶放到讲台边,负责扫除的女生们连连表示感谢。
“夏侯,跟他同桌一定很辛苦吧?”一个身材有些高大的女生问道,夏侯信并不认识她,分班后大家直接进入了补课环节,除了那帮站上讲台竞选班委的,其他人根本没机会自我介绍。少年不明白对方这道发问的用意,言辞含糊答了句还好吧。
“那你脾气可真好,”女生继续说,“以前他在我们班就很不合群,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沉默寡言,难得说话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外班女生羡慕我们跟李新宇同班,其实我们都挺讨厌他的。”
四周沉静下来,她于是又补充一句,说很多男生也看不惯李新宇。
夏侯信听到这儿,忽然意识到吴班头安排自己和李新宇同桌,难道是暗示自己帮忙把这位长期身处隔离区的大神带入班集体吗?他不禁暗叹新班头用心良苦,假如真是这样,那李新宇的事他还真管定了。他听过对方的钢琴演奏,他觉得能够借助音乐这种高雅艺术感动全场的人,本心应该不会坏到哪儿去,为什么这样的人平时与外界打交道始终毫不客气,坦白而言他也有些好奇。
因为要帮忙换水桶里的水,夏侯信自愿留下来帮了会儿忙。赵凌云嘴上对好友这种行为表示不满,仍乖乖等在一边直到大扫除结束。
第一个星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原本赵凌云还想撺掇朋友们周末一起打游戏,结果这些往日的战友基本都以作业太多或者爸妈不允许出门为由拒绝了。赵凌云在电话里千言万语恳求夏侯信去玩,少年实在没那雅致,就吓唬好友不要玩物丧志,免得让苏榭看轻。
“哎,那我来你家自习吧?你数学那么好,帮助困难户完成一下作业,也算是此世积德,普度众生。”
“施主,修行得靠自己啊。”
“妄求噢菩萨啊来点化,渡我噢素贞呀出凡尘。”
这是以前热播电视剧里的经典插曲,被赵凌云吊着嗓子唱出来简直如同鬼叫。
“我不是正在跟你来电话吗?不知素贞准备何时出凡尘?”
“能不能出凡尘不都菩萨您说了算吗?”
“你修为不够,哪怕我想开后门让你出也出不了啊。”
“门都开不了,你这水货菩萨!”
好在赵凌云并不是真心想来自己家接受“点化”,两人吵了几句嘴就结束了通话,夏侯信便安心抱着各科辅导书和《古文观止》度过了周末。
分班之后苏榭坐在离夏侯信两排远的右后方,当前面发下来试卷或者作业本,他才可以借助转身的机会用余光观察女生。他意识到自己的真心后变得相当谨慎,一方面他对恋爱毫无准备,他不确定自己目前的状态是否合适建立亲密关系,他不想辜负苏榭,一旦未来不幸分手他将得不偿失,另一方面他也不可能忽视赵凌云的存在,毕竟正因为他不参与此事的表态以及言语鼓励,好友才积极投身艰苦卓绝的追女生大业。座位表将好友排到了苏榭后面第二个人的位置,借助地理位置,好友终于得以正大光明盯着苏榭的背影发呆,私下不止一次与夏侯信谈论女生的小习惯。作为听者的少年总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其实相当郁闷,因为他对苏榭的好感并不输给好友。
虽然纸里包不住火的道理他也懂,但在装傻方面他可是影帝,他始终以为只要这样继续隐瞒下去,他总有一天能够自然释怀。
那天半夜他跟爸妈对峙要求他们归还兄长的日记本,此后家里的氛围完成了从“冷战”到“虚假的和平”再到“无意义的繁荣”三个转换阶段。他不知道爸妈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受,反正他现在只是逢场作戏,对家人越来越客套,他清楚他必须熬过通往大学这个自由殿堂的最后一年。尽管他对于报考什么专业一无所知,心里却早早立下一条基本原则,那就是离家越远越好。他是个极有毅力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论眼前有怎样的委屈和痛苦他都扛得住。至少现阶段在所有人眼中,他都尽量表现得积极向上,配合时间的步调按部就班生活,内心的野兽潜入阴影,俯身静待冲破牢笼的那一天。
感谢繁忙的学业,他没那么多心思伤春悲秋,他恢复到了当年初三时心无旁骛的状态,眼中只有考试排名与分数。
一切似乎步入正轨,直至一个月后才出现小转折。
那天,准毕业生们结束补课时期最后一门考试,男生都商量着一起去打球。夏侯信并不愿意加入,连续几日的复习让他精疲力竭,他只想赶紧回家好好睡一觉。赵凌云却表示没有夏侯信他们进不了篮球馆,毕竟这些设施在放假期间都不开放,此前他们全仰仗学生会主席好说歹劝才问看门大爷借来钥匙。夏侯信内心叹气,答应帮他们开门,同时表示打球这件事自己就不掺和了,让他们注意点别损坏场地。赵凌云深知好友的倔脾气,没多作挽留,继续去其他班呼朋唤友。
于是,夏侯信只得再次觍着脸去找看门大爷帮忙,忍受对方一番苦口婆心的思想教育之后成功拿到了钥匙。他站在篮球馆门口等赵凌云,忽然看见李新宇从教学楼里出来。
这一个月过去,他对李新宇的好印象并没有增长多少,然而糟糕的印象也没有累积到不可数的地步,非要他形容的话,他其实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上课时李新宇无外乎就是在草稿纸上画画发呆,遇到无聊的文科课程(比如政治)还会一整节课都睡过去。老师们似乎习惯了李新宇以这种不思进取的态度反馈自己,他们已经可以在视网膜上自动将少年所在位置的光线调暗,其他部分则保持高亮状态,在高亮范围里,该点名的还是点名,该唠叨的还是唠叨,就是从来不动李新宇这尊大佛。毕竟他们内心清楚,不论这个学生看上去多么自由散漫,他考出来的成绩从不辜负年级第一的王座。
在应试教育的世界,分数几乎就是优等生的免死金牌。
夏侯信原地不动,并没有想要上前打招呼的意思,他一直目送李新宇走到自行车棚,视野里的男主角却在解开自行车锁之后无意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内心哎呀一声,像上课看小说被老师抓到的学生,装作自己刚刚注意到对方,假模假样地微微笑了笑。然而李新宇却推着自行车龙头往校门方向而去,那一瞬间夏侯信都怀疑这尊大神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就在他内心一片茫然的时候,同桌停下脚步,调了个头,径直往他这边走来,最终在距离他大约三米远的位置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