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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六年的冬天,在青晏的印象里,好像特别冷。门外头的世界,枪炮打得“嘭嘭”响。听知事的人讲,是在练兵,怕南边的所谓“北伐军”打过来。

隔壁的老婆子天天关着门,说是怕听大响动。青晏偶尔看她出来晒太阳,掂着一串念珠,嘴里头叨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佛经。

可冬天都没过完,有一日早上青晏正淘着米,就听隔壁传来那老婆子儿子媳妇的哭号声:

“哎哟我的老娘诶!”

然后青晏就晓得隔壁婆子去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去了她自己常讲的“西方极乐”。

这一年她爹也病倒了。从秋天起就咳得不停,到立冬的时候已经咳出血丝来。青晏请过江宁镇上的几位圣手,来看过后吃了几帖方子,有所克制,却无好转。怪的是开完药,几个大夫就都匆匆走了,只一位同他多说了几句:

“这位小姐,恕我直言。这病啊,难治!至少,我就没碰上过治好的。而且啊,这病还会过人!你自个儿可得小心些。我看你还是去南京城里找个更好的大夫吧。洋人开的医院,也无妨去看看。”

青晏听他讲得慎重,神色间也并不轻松。紧张得一双手握了又握,指甲在掌心里压出一道道纹路来,却觉不到疼。

“大夫,我能不能问一下这到底是什么病啊?”

那来看诊的老头子捋了捋胡子,讲:

“恐怕是肺痨啊!”

青晏送走老大夫,浑身虚软,一下子跌在地上。摊开手掌,才发现净是汗,禁不住喃喃自语道:

“怎么会这样呢……”

豆大的眼泪掉下来,她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青晏在地上坐了有一阵,忽然听见内间的咳嗽声,赶紧站起来,掸掸灰,大步走进去。掀开门帘子就看见俞老头子支着身子要爬起来取床头案上的水壶。

“爹!您怎么不叫我!我就在外间。”

青晏取了叠成方块的褥子让他靠着坐好,拿了块板凳垫着脚,打开了屋里唯一的一扇小窗,然后又出去外间的灶上取了一只磕出个豁的瓷碗进来,倒了半碗清水递上去。

俞老头喝完,咳了几声,又拿帕子擦了嘴。青晏看了眼那帕子,松了口气。心想:吃了几帖药,最近倒不咳血了,兴许还有好转的可能。

“晏晏,你就是去送个大夫。怎么就去了这么久呀?这次这个大夫又跟你说了啥?我说我这病,大概是看不好了。倒不如省几个钱,趁我还在,托你王家婶子给你找个好婆家。多带些嫁妆去,也省得要人看低了。”

青晏不高兴听他讲这样的话,跺跺脚,皱了眉头,俏生生地唤了声:

“爹!”

俞老头子看女儿这幅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不成想,笑得太用力,反倒岔了气,又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咳起来好半晌停不住,咳完就把擦嘴的帕子往被窝里藏了藏,青晏眼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帕子上赫然都是鲜红的血。给俞老头顺气的手上,动作也缓了下来。

俞老头心知藏不住,索性将青晏拉到床头坐妥了,讲:

“晏晏。我这病,肯定是看不好了。明天你就去请王家婶子来吧。虽然是着急嫁人,咱们也得相看相看。我俞甫和的闺女不能随便将就的!你娘给你留的一匣子嫁妆我都给你埋在床底下,你不知道吧。本来打算以后再告诉你的,现在,爹就怕没有这个命说……”

青晏红了一双眼,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俞老头没有气力坐直起来,只能轻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宽慰。

哭到最后,几乎是一抽一噎地。青晏语不成调地说道:

“大夫说是您就是累得,只要吃些清补的东西,再好好将养,能好的!”

俞老头摸着青晏头顶上的那一个发旋儿,心里头那样酸疼,

“好,能好的。爹一定好起来。等着看你给我生大胖孙子!”

然而这一次,青晏没接话。能好吗?那答案,其实已经隐隐地呼之欲出。只是她并不敢深想。

翌日,应了俞老头子的要求,青晏起了一个大早,走出去三四里路,去请王家婶子来家里。

“晏晏,王家婶子住在往西去几里的土地庙后边。你要是不认得路就问一问。”

“好,爹,我记下来了。”

俞老头子宣统年间在衙门里做过师爷,后来是大清朝和小皇帝被革了命,他才回了江宁老家的。

俞老头子盘算着:这王家早年间也得过他的一些恩惠,青晏还有些嫁妆,给她寻个殷实些的婆家也不难。

王家婶子是个长得很有福相的胖女人,穿红戴绿的,是远近很有名的一个媒婆。这会儿她和俞老头二人在里屋讲着话,青晏在外头偷着听。就听见里头俞老头子讲:

“王家婶子,难为你大老远地来,一会让晏晏给你雇乘小轿回去。”

王家婶子赶快接话:

“俞先生讲得什么客气话,这是我老婆子应该的。”

俞老头子干咳了几声,哑声道:

“这次我请王家婶子来,是想请你替我家晏晏好好相看个婆家。晏晏一十有三,年龄是小了一点,不过已经很懂得疼人了。也不用太好的人物,能凑合过日子别让她吃苦就行。晏晏她娘,还给她留了些嫁妆,都让她带去。这一点,可以和挑姑娘的家里说说。还请王家婶子多多留意了。”

王家婶子一口应承下来:

“先生既然都说了,我老婆子自然放在心上。好一些的人,就先紧着咱们姑娘挑。还有别的要求没有?”

青晏听见里头的声音低了下去,知是俞老头子在思量,半晌才听见接话:

“别的?别的倒是没有,就是能早些办事情才好。我怕我这老骨头不能多等了……”

青晏不忍再听下去,慌忙出门去洗衣服,边洗衣服边哭。她最近哭得越发多,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兵荒马乱的世道,她又好去哪里寻个生计?既要能给爹看病,又要能养活自己。

里头两人又说了一阵子,青晏看见王家婶子掀开门帘出来,迎上去。听见里头俞老头子喊着:

“晏晏,你给王家婶子喊顶小轿去。”

她赶快应了声:

“诶!爹你快躺好了。我这就去!”

王家婶子却拦住她,执拗地拒绝了。

“你们家里这样的景况也不大容易,就别费这个钱了。我自己认得路,走回去就行。”

“那婶子我送你回去,你等等。”

青晏匆匆在围兜上擦干了手,解开腰上的围兜。又跑进外间的厨房里,从灶头上拿了两个煮熟的鸡蛋。犹豫了一番,才又拿了一个出来。她将三个鸡蛋用油纸包好,草绳系好,尽量显得体面一些。然后再快步走出来,生怕王家婶子等急了。

“婶子,你来一趟,不好让你空手回去。这几个鸡蛋拿回去吃。”

王家婶子眼见推不过,就接了揣在怀里头。两人一路向西就往王家走。青晏不大有兴致,王家婶子也在想着自己的事情,一开始竟然没得一句话。后来也是青晏忽然开口了,讲道:

“婶子,求你别给我相看婆家。我这一走,我爹指不定怎么样呢!再说,我爹不知道,我娘给我留的那一匣子东西,我早都挖出来换药了,哪里还有富余?”

王家婶子忽然地就有点儿心疼这姑娘,不过十三岁,就晓得这样多。

“那你不找婆家,你又怎么操持家里的生计?你这样小,又是女孩子,去做工的话,哪家敢要你?找个男人,有了依傍才好。”

青晏忽然就停了脚步,低了头不说话。或许王家婶子说得都对,可她就是不甘心这样胡乱嫁了人,她隐隐地对未来要永远在一起的那个人,怀有不一样的期待。也许,她是错的。

王家婶子停下来等她,看她这个样子,也忍不住宽慰几句:

“婶子和你爹是万万不会随便把你给了人的。没有嫁妆也不碍事。我慢慢给你相看,没有那么快的!不是称心的,咱们不嫁,啊!”

把王家婶子送回去半个多月后,就到了农历腊月,年关也就近了。天一天天冷起来,俞老头子的病越发重起来,竟然到了眼睛也睁不开的地步。只能闭着眼睛一声一声叫她,

“晏晏,晏晏。”

青晏本来前几日刚在洋工厂找了一份工作,眼下为了照顾俞老头不得不辞掉。青晏没有娘,早早就自己当了家,很知道操持生计。但纵使是手上抠得再紧,没有进账,家里的钱很快也就用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这天上午却收到王家婶子捎来的口信,送口信来的是王家的外甥。小伙子跑得满头大汗,青晏给他递了杯温水,他喘直了气儿才讲道:

“俞家姑娘,我婶子说之前你爹托她的事情有些眉目了。但是家里有事情忙得不能脱身,因此要你爹上门去合计一下。”

俞老头子哪里能够下床,更是去不成王家。青晏平时看起来柔弱,却不代表没有主意。她想起王婶讲的“有个依傍”,将心一横,对王家外甥说道:

“王家小哥你姑且等等,我收拾一下,自己跟你一块儿去。”

青晏讲完就忙进屋换了一身妥帖的衣服,跟着王家外甥一起走了。

青晏坐着,想得入了神,痴痴看着手里的香烟烧到尾端。冷不防被烫了手,惊得一下子跳起来。然后回过神来的时候又不明所以地笑笑,大致是在笑自己傻。等她重新坐下来,复又点了一支烟。还是不抽,只看着,又发起呆来。

那天以后的事情,青晏如今想起来居然一丝一毫也都记得清晰。她跟了王家外甥一道去了王家,王家婶子给她看了茶,才坐下来讲话。

“俞家姑娘,你看我这糊涂得!俞先生正病着,怎么能来。”

她低垂了头,下了很大决心,讲道:

“婶子,我自己能拿主意。你说吧。”

王家婶子看她这副样子,犹疑了一番,才说道:

“其实这一个,是我看着最好的。只是换了俞先生来,却不一定能同意。”

“是哪一家?”

“南京城里的绍家,也算是大户了。颇有些钱,这一次出手也很大方。陪嫁不要你一个子儿,就是......”

青晏刹那扬起头来看着王家婶子,眼里满是无助和不甘,嘴上却道:

“婶子,怎么样的都好,我都成。”

王家婶子叹了口气,接着说:

“倒也没什么。就是那绍家公子,小了你四岁有多。这一次是因为他贪玩跌进池子里,身子就是好不利索。绍老夫人听算命的讲:要找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一是好冲喜,二是能管住他。绍家在南京城里相看了一个来月,就是没有看见各方面都合适的。不然这样的好人家哪里轮得到我们。”

“但凭婶子做主。什么时候上门?我也好准备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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