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的男孩醒了，黑眼睛灵动极了，有种光线在瞳孔深处起伏的奇妙感觉。他盯着小伊，无声地笑着。
“你认识我？”小伊吃了一惊。
“我还知道关于你的很多事哦，你很有名嘛。”男孩吐吐舌头。
他的脸被口罩遮着，表情看不很清楚，可单靠那对灵动的眼睛他就能传达好多信息给小伊。那是表示亲密的眼神，还有点恳求的意思，希望她留下来跟他多说几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小伊没有跟陌生人搭话的经验，只好干巴巴地问。
“我？我还没有名字，”男孩说，“我住X号房，你可以叫我X。”
老师们通常以孩子们的编号呼喊他们，比如小伊是“42号”。
“你好，X，我是42号小伊。”小伊说。
“你在找什么东西？”X说。
小伊迟疑了一下：“找……找个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把那个男孩的事告诉X，女孩的心思从小就这么奇怪。
“找朋友的话……我可以么？”X转着眼珠，“我们可以是好朋友。”
他大概是误解了小伊的意思，又或者是太孤单了，于是存心曲解了这句话。
小伊犹豫了好一阵子，违心地点了点头：“好啊。”
其实她还没有准备好接纳X当她的朋友，她跟这个男孩才刚认识几分钟。小伊觉得。朋友“需要认识很久，彼此之间很亲密了才称得上。她只是不忍心拒绝，X看起来很可怜。
带这镣铐的X笑道：“好朋友之间该有一些表示的，对吧？”
这家伙还真是够黏人的……可她没有什么可以送给X当礼物，这里的一切都是配给的，她没什么个人物品，唯有怀中的超人。可是没了超人她晚上会睡不着。她不自觉地抱紧了超人，担心为了这个“好朋友”的名分不得不把它送给X。
“可我没有东西可以当礼物，”X大概看穿了小伊的小心思，“那我们每人说个自已的秘密吧？好朋友之间应该互相知道秘密。”
“我先说我的，”X很大度地说，“我经常失忆呢！”
小伊呆呆地看着他，有失忆的人还这么欢乐的吗，难道不应该极度抑郁？
“我真的很容易失忆，我经常忘了老师们的名字，忘了自己该做什么，忘了自己叫什么，所以每次失忆我都要看一看自己写的日记，不然我就会发疯的，那种明明有很重要的事情却偏偏记不得的感觉很难受，但是这一次我把日记本弄丢了，为了防止我发疯，所以老师们把我关在这里。”
“真可怜。”小伊点点头。
她不知道失忆有多难过，不过想来每天都会忘了昨天发生什么，自己叫什么的话，的确会让人发疯的。
“其实我们都有病。”X笑。
“我才没有病！’’小伊有点不高兴，”我不听你说了！“
“好吧，我想你也能看出我是个有病的人，这个不算秘密的话，”X想了想，“那我说另一个，我喜欢一个女孩，可她已经死了，奥黛丽赫本。”
“你为什么喜欢奥黛丽赫本？’小伊问。
“她的眼睛，特别漂亮的眼睛，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姑娘！”X说得理直气壮。
“你又不算男人。”
“我会长大的！”
小伊点了点头：“好吧，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
“那你呢，你有什么秘密？”X问。
“我没有什么秘密……”小伊为难地说。
“不可能！”X不依不饶，“每个人都有秘密的！好朋友的话，就该把秘密告诉我！”
小伊认认真真地想了很久：“那你不许告诉别人，我有时候会尿床……”
她低下头，脸颊绯红。她觉得尿床是缺点，就像有的孩子口吃一样。不过今天不知道怎么的，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对，脸上热得好像要烧起来。
“噗。”X用力的压制自己的笑声。
X看见小伊脸色越来越黑，咳嗽了一下，正经的说道
“交换过秘密了，那你握握我的手呗，握握我的手我们就是朋友了。”X用那种无辜的、可怜的讨好眼神看着小伊。
小伊敌不过他的眼神攻势，握了握X被镣铐拴死在铁椅上的手。这时她注意到X的手指上满是被采血的伤痕，他的手腕细瘦如柴，铁链在上面留下深深的勒痕。小伊触摸那些伤痕，忽然觉得说不出的难过。一个人每天都躺在这里，没有人陪他玩，全世界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连名字都没有，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被采血和注射药物，偏偏这样他还能笑。眼泪无声地落在X手心里。
“你怎么哭了？”X捻着湿润的手指。
小伊抹了抹脸：“你难受么？”
“反正每天都是这样的，你怎么哭了？”X固执地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小伊捏了好一会儿。她不想说那些让自己害羞的话，说自己在意X的感受，以前没人需要她的在意，她也并不在意什么人。如果身边的孩子无声地多或者少了一个，她也会默默地接受，慢慢地忘记，在这里每个孩子都只要安安静静地活着就好了。
“告诉我嘛。”X有点哀求的意思。
“我看着你这样，”小伊轻声说，“觉得很难过。”
“我就知道！”X笑了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非要问我？”小伊有点不高兴了。
“我想听你说出来嘛，”X收回目光，呆呆地看着屋顶，“我从没看过自己的父母，我生活在无尽的失忆里，明明自己根本受不了，也没人关心我。”
“有人心疼你说明你还是个东西，不然就不是。”他轻声说。
这句话里藏着那么多的孤独，这份孤独庞大得就像外面永恒冻土带上的冰川，在年复一年的雪风中越堆越高，永不融化，越来越高峻，越来越锋利……但是总有一天，当孤独的重量超过了极限，它就会崩塌，雪崩的狂潮会把整个世界都吞噬。
小伊伸手轻轻地摸着他的额头，X像只小野兽那样闭上眼睛默默享受。有时候人只需要一只温暖的手的触摸，就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你见过一个人吗？”小伊小声问，“他的眼睛像琥珀一样。”X睁开眼睛诡秘地一笑：“当然咯！那就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