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央走回房间后,并不是坐回床上生闷气,她不是那种爱耍脾气的大小姐,而且,那张恐怖古怪的棺材床,她一点也不想再靠近它了。
厌恶地瞥了一眼躺在房间中央的黑色棺材,离央蹙了蹙眉,打开房间里的自备衣柜,大概是预先知道会有客人类借宿,或是曾经也有过了借宿的客人,衣柜里准备了几件像样的衣裙,虽然有点哥特风,不过好歹还在离央的接受范围内,于是她利落地换上衣柜里那件纯黑的哥特风长裙,系上腰带,然后搭上一把配件。
收拾好一切后,离央才转身打开房门。房门打开后,一抹黑影瞬间投在她身上,她正低头调理着自己身上这件许久没有人穿的裙子,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双银白色的长靴。
“这么急?要出哪里?”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冬天泉水一般的凉意。
离央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叹了口气,“我出去大街上看看有什么工作可以做,虽然我不赞同法利那个计划,但他说得对,我们要在短时间内离开这里。”
“为什么那么急?”他们刚从危机里逃脱出来,大家都很累。其他人他管不着,但是他知道,离央是最累的那个。离央作为队伍里唯一的女孩,又是领队者,需要绞尽脑汁地进行推理和决策,还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至今都没有真正地休息过。
一想起在幽灵船那时,这个女孩在他身下悄无声息的样子,夏凡心里就莫名地恐惧。他害怕她死掉,那种恐惧有时候充斥着他整个心房,吞噬着他的心智,他无法想象,离央有一天会在自己面前死去,或是消失。
这个世界他唯一还记得的人大概就只有她了,如果连她都不在,这个世界,还有存活的意义吗?
离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头看了看掌心的图纹,喃喃道,“我们的路还很长很长……长到,也许我老了,还没有走完。所以要快一点。”
夏凡愣了愣,看着她从自己身边擦过,没有什么动作。
“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直到你身体的异样消失后再活动。不要出门,不安全。”离央离开前,还不忘唠叨了他几句,就像一个妈妈要出门上班前嘱咐自己家的小孩不要乱跑。“我让列威先生跟着就好了,没事的。”
“哦。”夏凡轻轻应了一句,缓缓回头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走廊的一路上挂着鬼魅狰狞的壁画和油画,还有一个身穿骑士铠甲的白色人骨架,她穿着黑色的长裙,金色的长发在半空中飞扬,穿越过这些东西时,就像在亡灵的黄泉路上孤独行走一样。
在她的影子彻底消失时,夏凡心里一抖,眼瞳不由地缩小成一个圆点,他呆愣了一会儿,突然追着离央跑出去,在跑到楼梯口时,看到离央已经和列威一路出了前庭的铁门,出门去了。
他呆呆站在廊前,望着她的身影迷糊在日光之中。
“怎么了?阁下?”法利注意到夏凡时,他正满脸冰寒地站在楼梯上,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郁闷,俊美无暇的脸上满是煞气。
“她出去了。”夏凡冷漠地陈述道。
法利歪头疑惑了一下,看着他目光所看的方向,突然恍然大悟,“哦,这么快就出去了?真是比我想象得还不淡定呢。不过她出去了,您生气干什么?”
“没有生气。”夏凡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并没有生气,他是在恐惧,那份突如其来的恐惧不知道哪里涌出来的,在离央消失在晨光里时,突然像潮水一样涌来,好像预料到她要离开自己的样子。
结果到了晚上,夏凡这个诡异的预感就真的实现了。
11区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秩序混乱,人们生活在抢夺和欺骗里,而掠夺他们的人,恰好就是那些负责维护治安的自卫队和上层贵族。在这个混乱无章法的地方,到处可见的是血腥。有人为了金钱,出卖了自己的亲人,把儿女拿到奴隶市场上贩卖;有人为了讨好上层贵族,将贵族看中的侍女亲手送到他面前,任由贵族斩下侍女的双手;有人在工地里打滚,挥舞着手中的铁锤狠狠砸向铁柱,那惊人的力量,仿佛灌注了他对这个世界的仇恨和不满。
沉重的声音就像破空响起的鼓点一样,砸响在离央耳膜上,震得她的耳膜有点刺痛,她走过荒凉的工地,看着正在为了生计打拼的这群强壮的人们,脸上的表情淡无神采。工地的管理员笑嘻嘻地走到离央面前,向她鞠躬,“美丽的小姐,您是来为我们提供工人的吗?真是荣幸见到您。”
“这是要建什么的?”离央没有直面回答管理者的问题,而是好奇地反问道。她注意到在场的工人们至少有上百人以上,需要这么多的人力来进行一次工程,这必然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哦,这是巴尔塞军长大人的命令,我们需要在这个地方建起一座新的兽猎场,小型的兽猎场。因为听说南方又要发生战争了,这回不知道可以得到多少俘虏作为奴隶送来萨摩拉公爵的领地,所以我们要做好准备迎接这一批新的猎物。”管理者自顾自地娓娓而谈道。
离央皱了皱眉,“战争的俘虏?为什么战掳会被私下送到这里?军方不是会把俘虏统一收归帝国监狱吗?”
管理者的目光猛然一闪,似乎意识到了和离央说这种机密的事不合适,他原以为这样一个小女孩不会知道太多关于帝国军方的消息,但是她却这么稔熟地谈论起军方的问题。
于是他打哈哈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小姐。你看我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地主,管理着这里并听命于巴尔塞军官大人,大人们的机密,我们是没有资格知道的。”
离央挑了挑眉,没有继续问下去。作为帝国二号人物的女儿,她从小就接触军方的一切,父亲给帝国带来的胜利和带回的俘虏不计其数,但是她从不知道,在这些正经的军方程序里,居然还有这样的漏洞和黑幕。
即使管理者没有说,离央也可以推测出这整件事的过程了。不过她除了睥睨也没有其他的行为。离央并不想把这件事爆料出去,既然军方会出现这样的漏洞,中间必然有人架起桥梁,而这个人必然是可以接触到遥远帝都的大卿,她不想惊动帝都那群人。
显然,她是一个不称职的军国大将的女儿。
“那就说回刚才的话题吧。”离央拍拍手,“我并不是过来这里出卖人力的,我只是想找到一份工作,无论是工作期间还是工作后,我的同伴都是自由的人。”
管理员愣了一下,在确认女孩一脸认真不是在说笑后,他突然很不客气地笑了起来,“哈哈别逗了小姐,你是外来的吗?你不知道萨摩拉领地的规矩吗?在这里只有两种人——老板和奴仆。”
离央挑眉,安静地听他说了下去。
“奴隶从出生就是奴隶,他们世代都拷着枷锁,要突破奴隶成为主人,就要在兽猎场大展自己的身手,成功得到萨摩拉的认可,就可以赋予自由民的身份。您的这位朋友看起来很强壮,条件也足够,那就看你怎么表现了。”管理员摸着他的羊卷须,意味深长地看了离央和列威一眼。
离央的表情不怎么好看,低垂的眼帘中渗着寒意。
“兽猎场……”
连续找了好几个地方,交谈之中都没有避免遇上兽猎场这个名词,离央就郁闷了,难道这个领地除了兽猎场能够得到金钱和力量之外,真的没有其他的活干了吗?
她怒气冲冲地找了一家咖啡店歇脚。
点了一杯拿铁后,离央就选择了靠窗的角落坐下了,列威端着咖啡走到她面前,拉开椅子坐下,“稍安勿躁,离央小姐,这不像你平时的风格。”
离央端起咖啡,看着灰色咖啡中氤氲出模糊的形状的奶糖和屡屡烟气,目光有点迷离,“阿奎那死了……”她突然提起这个众人不愿意再提起的话题,特别是在红发女孩沙沙面前。
列威愣了一下,疑惑地抬头看她。
“我并不认识他,所以即使他死了,其实我也没有感到伤怀,这个世界上会为那个老头觉得可悲的人,大概只剩下沙沙一个人了。他活了那么久,久得都要成为神话了。但是这个神话死后,就像烟气消散在空气里一样默默无闻,这样的人生谁都会觉得很可悲。”离央慢慢吞吞地说着,就像是在述说着一个传奇人物的故事,语气很平静,“他的死对我而言,只能为我提供一个极为重要的讯息,那就是,把这个神话般的人逼到这样绝境的东西,正在我们头上俯视着我们……”
列威抓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看着窗外。窗外的阳光很强烈,刺得他的视线有点迷糊,在浑浊的画面里,列威好像看到窗外有什么人经过,穿着黑色长袍,手上拿着长剑,但是恍惚之间他睁大眼睛,窗外什么都没有了。
离央继续着她的话题,并没有注意到列威的异样,“我们是和阿奎那同样的,虽然我很想狡辩我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但是那个东西也不会信我,或许它根本不会给我狡辩的机会,就和抹杀阿奎那一样抹杀了我……”
“你想得太多了,离央小姐。好好让自己休息一下吧。”列威回过神,看着她凝重的脸,轻声道。
“列威先生你忘记了吗?”离央抬头直视着列威的眼睛,“那个时候的恐惧啊,那个光束射下来时,我们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的恐惧。每当想起那个画面,我连睡觉都会吓醒。我想快点结束一切,快点离开这里。”
“离开?”列威一脸疑惑,“您要离开哪里?”
离央顿了一下,揉了揉额,突然笑了一下,起身顺了顺裙摆,“我先去一趟洗手间,等我会儿。”
“……好。”列威歪歪头,总觉得很奇怪。
离央离开了座位的那一刻,表情泠然,琥珀瞳孔中有什么东西要迸射而出。
看着她走进洗手间的身影,列威心里顿惑了一下,并没有想太多,直到半个小时过去后,离央还没有回来,他看了对面的拿铁咖啡好一会,突然想起什么,冲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的女性客人都惊恐的尖叫起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喊着滚出去,列威浑然不管,目光直刺刺地在每个女人身上扫了一遍,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一张刚硬的脸黑成了碳团。
“离央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