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风从笔直的长街上掠过,卷起一片苍凉的落叶,落叶飞越半空贴在一扇雕花窗前,叶面上的冰霜突然被屋内的热气融化成了水珠。
这个时间已经进入了冬天的季节,越过圣梵音大陆的“背脊”,北方的地区已经开始筹备这个过早到来的冬季的食物了。小镇上的人们此时出门都套上了围巾,打开窗时可以看到昨夜寒风留下的霜气。
但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有一个小旅馆的某间房间却氤氲着极为温暖的气温,这种自然散发的温度带着温泉般的暖意,让路过这间房间的客人们都不由得停下步伐,一脸惊奇。
离央醒来得很早。连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经受了什么伤害,但是满身的剧痛和疲倦还是清晰无比的,这样的身体她觉得自己能够保持一些意识已经很勉强了,但是醒过来时,她却意外地感觉自己很精神,连窗外的水滴滑落的声音在她耳朵里都那样的清晰。
她分辨不出自己醒过来时是什么时间了,也许距离她第一次醒来已经隔了一天了吧,不然眼前也不会这么亮。
她试着眨了眨眼睛,还是无奈地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在她眼前晃动的只有数不清的白色蝴蝶,这些蝴蝶包裹着她的世界,看上去有点像坏掉的电视打开后的雪花不断在眼前闪烁。
“有人在么?”她轻声地发出声音,蝴蝶们似乎因为她的声音被惊扰了,纷纷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不断地在她眼前变着花样。她不耐烦地皱起眉,希望有人能把这些东西赶走。
回应她的,是一串轻微而平缓的呼吸声。
她顿时可以辨认这个房间里是有人的,只是这个人似乎有些累了,正在睡觉。
这里是哪里?离央开始细细地分析起来,她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但是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别是一醒来发现自己在人贩子的车子里被运到了奴隶市场……好吧她有点想多了。
没有闻到药水的味道,也没有点滴瓶的声音,那么她应该不是在医院里了。外面有一些吵闹的声音,脚步声…说话声…嗯,还有吃东西的声音?大概是一种可以提供休息和用餐的地方,这种地方只能是旅馆。
离央想了想,甚至在脑海里构造出了整个小旅馆简陋的位面图,以便确认自己在什么样的位置。房间里的空气很暖和,甚至有些湿润了,离央听得见玻璃窗上不断有水珠擦过玻璃滑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嚼威化饼干的声音。
大概是暖气开太大了吧。她默默地想。
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睁得开的离央此刻的脑袋就像高度旋转的涡轮一样,正当她想着出神,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朝着这个房间的门口走来,她一下子警惕起来,眼瞳缩成一条缝,虽然连门都不知道在哪里,她还是忍不住瞪着视线的前方。
门打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两份早点,发出有些熟悉的好听的声音,“夏凡你今天起得有点晚了呀,老板都已经做好早点了,我给你端上来了……咦?还在睡?”
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然刺进胸口一样,那种剧痛几乎要把整个猩红的心脏撕裂,她有一瞬间的晕眩,看不太清眼前飞舞的白蝴蝶。
夏凡?
洪水猛兽般的回忆在下一瞬冲破了死死关闭起来的闸门,铺天盖地地涌进她空白的脑袋里。
白色的蛋
白色的发
白色的他
他在微笑;他孤独地扶着窗;他挠着头记不起自己是谁;他沉默寡言怕说错话;他悲伤地站在雨里,说“我以为你要走”;他傻笑着不说话;他说“离央我就记得你而已”……
那么多,那么多,比南洋的海水还要多的潮,带着那个叫夏凡的人侵蚀她的世界。
“我需要你自己想起我是谁,所以我不说。”
说这句话时他是不是很难过呢?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再没人知道他是谁了,他这一辈子只能期待着自己,自己却轻易地把他丢了。想来他是很难过的吧。离央晃神间听到了蝴蝶们的悲泣,这种悲泣的声音不像蝴蝶更像传说中为了歌唱而咳血的杜鹃。
她微微张嘴,想说话,却被温润的空气呛得一下子咳嗽了起来。
这个声音着实把进门的人吓傻了。
他呆呆地扭过头看着床上的人,那人有点儿迷茫地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像个刚刚睡醒的孩子,轻柔的金色长发遮住了她有些稚嫩的小脸,只有那双熟悉的瞳清明可见。
一瞬间有一种名为喜悦的东西贯穿了他身体里所有的骨骼,他的俊脸上甚至条件反射地扬起一抹极灿烂的笑,站在他肩膀上的小白鼠觉得自己要被这个笑脸闪瞎眼睛了。
大概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一种“喜悦”涌上他的心头了,小的时候他还会因为长老们出外旅行时给他带回了稀有的小玩具而“喜悦”,那挂满了笑容的脸,长老们说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脸。但是那个小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得他……都不记得多久了。
成长给他带来的,是无尽的时光和再也找不到情感的身体,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甚至都感觉不到痛了,何况是什么感动啊喜悦啊悲伤啊。即使eva被他亲手杀死,他也只是可惜这个世界又少了一个愿意和自己聊天的东西而已。
可是看到她就这么鲜活地躺在床上,眼珠子像鱼一样瞪得大大的,胸腔里一上一下的起伏昭示着她生命的回归,自己突然觉得,莫名地开心。
他把早点随手扔在桌面上,那震动的声音似乎有点大声,小白鼠盯着椅子上的男人不知为何有点害怕他会突然被吵醒,还没反应过来时,自己的主人已经快步地走到床边了,他的速度甚至带起一阵暖风。
“离央!”他不经思考地张大胳膊要去抱住那个小身体。
离央被这个疾快的阵势吓住了,她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有人以不可防备的速度朝她走来,她很想警惕但是奇怪的是这个人她居然也感觉不到任何的危险。
就在他的手要碰到她的脸颊时,那个沉睡的人终于醒了,他不知什么时候竟越过了法利停在床边,冰冷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嘴边的语言冷得像冰海里的水,“别碰。”
话落的瞬间,他像被什么撞击了一样猛地睁大眼睛,清醒了过来。然后愣愣地看着夏凡那张没有表情的俊脸,又看了看床上那具残破的身体,最后他放下了手,退了一步,“对哦,我忘了,她现在不能受到任何外力触碰。”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突然熄灭了,只剩下灰黑色的烟慢慢向上消散。
“嗯。”夏凡也没有多说什么,没有责怪他的失控和鲁莽,淡定地放开了他的手。
“她现在有智力么?可以听得见我们说话吗?”为了掩饰尴尬,法利笑呵呵地询问道。
夏凡的银瞳融着锡一样狞亮的光,他扭头看了看床上不知道把目光放在哪里的女孩,想了想,“应该听得见,她还会说话的,理智算得上清晰。”他在想昨天晚上的情形,女孩说话的条理那么清晰,确认还是那个离央没错。
“我感觉你们不是在讨论一个人类而是在讨论一个机器人……”床上的人突然开口,虽然声音异常沙哑但是咬字清晰。
夏凡和法利还有洛丽塔都不由地愣了一下,有些惊奇地看着她。半天,法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果然是离央的说话风格,可以断定她的智商完全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嘿,离央,还记得我们吗?”
离央抿着嘴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嗯,还是那么白痴的口气,法利。别用和一个坏掉的机器人的语气和我说话行么,我想知道我现在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真好。她回来了。”法利有些感动地拍了拍夏凡的胳膊,夏凡似乎对他这个有点“称兄道弟”的动作有点不满,不理会他。“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他记得她昨天才醒的,恢复速度应该没有这么快。
“刚刚。”离央的眼睛一直直视着前方,完全没有放在他们身上。“……听到你的名字后。”
夏凡愣了一下,被法利搞得有点不开心的心情顿时莫名明朗了起来。“你还不适合说太多话,早点睡着比较好。”
离央微微晃了一下脑袋,“的确是有点累了,刚才还觉得很精神来的。可我还得听你们解释一下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你们要像检查一部重修的机器一样讨论我的智商?”
“你每次醒过来关心的重点都是这么奇怪……”法利无奈地说道,“你现在什么情况一时半会我们也解释不清楚,简单来说你就像一块被剪刀剪碎的破布被我们辛苦地缝补了回来,顺带提醒缝补的痕迹还在愈合所以你最好别动。”
“听起来很痛……”离央皱着眉,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块破布,这对她来说还是挺难的。“但好在你们居然还有女人的天赋,懂得缝补破布。”
法利嘴脸一抽,“不甚荣幸……”
“可你们没把我眼睛补好么?还是多补了点什么……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离央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现在是一块被重新缝补过的破布的身份,还围绕着它来讨论。
法利心说小姐您的心态真是好得让我有点羡慕了。
夏凡伸手扫了扫她的眼前,发现她的眼珠随着他的手晃动着,法利看着这样的情况,有点不解地盯着夏凡,“她这不是看得见你的手么?还会跟着晃呢。”
“哦,那是夏凡的手么?”离央眨了眨眼睛,“我看不清是什么,但是他的手和四周的颜色有点不同。他的手上有光。”
夏凡和法利对视了一眼,洛丽塔觉得在离央的事情上这两个平时没什么交际的人总是这么地默契。
“什么颜色的光?”夏凡问。
“白色……不是,是带着光的白色,银白色……”离央缓缓分析着。
“那是我的魔力的颜色。”夏凡对法利说。
法利瞪大眼睛,突然凑到离央面前,指着自己面带希冀问,“那我呢?你看得到我是什么颜色么?”
离央努力地睁大眼睛。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体睁开眼睛多像一只变异的人鱼——人的身体,鱼的脸。她的确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但是那不是一个人的轮廓,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总觉得那个东西不可亵渎,带着的光芒也有着说不出的感觉。
“树……”她说。
法利一下子恹了,无力生气地抬起头,很想和自己的宠物洛丽塔求安慰,“她说我长得像一棵树……”
夏凡一点也不想理这个活宝,他思考了一下,低头问道,“那离央你看到的四周的颜色是什么颜色?”
“还能是什么颜色,黑色咯,她这是失明了吧?大概是我们没有把**补回去。”法利说。
离央很想对他翻白眼,“如果我的**真的被你们忘了补,我大概会把你凌迟一万次。不过不巧我不是失明,我刚好相反……”
“我是失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