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奔袭到对手后方作战的队伍，这支诺恩人的行营设施简陋得几乎能用可怜去形容。没有木料搭建围栏不说，最起码的帐篷设施也被彻底省去。两千多人就那么赤乎乎地躺在诺大的山间盆地里，靠着身上仅有的一点麻布和兽皮保暖。自然，营地里也有篝火，但经历过几个小时的燃烧，只剩下数十堆散发着零星火光的炭堆和余烬。
“不得不说这是个以强悍坚韧著称的民族。换了我们的人，绝对扛不住这深秋的寒气。”
几千人席地而卧的场景，对于从来没有见识过诺恩蛮族生活方式的祁楚玉而言，无疑是十分震撼的。尽管因为大雾的遮挡，众人的视线并不是十分清楚。
军备司副官卡扬笑着翘了翘嘴角的胡子：“若是没有郁离使君的动员，这群蛮子估计已经在灰木堡的房子里吃香喝辣，睡热炕头。现在他们连睡冷炕头的权利都即将被剥夺，郁离使君，你做人有些太不厚道。”
“谁说的？我们这不是准备去给他们送温暖和香辣了么？”郁离枫向着卡扬翻了一个白眼，继而小声唤道，“鲍比，伊波拉斯！”
作为队伍中两个仅有的巨无霸，鲍比和伊波拉斯在这场行动里被赋予了一项特殊使命。他们将陪同郁离枫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气解决营地里来回巡视的七名探子。
这一次，祁楚玉没有任性。她很清楚自己的弊端，一个女人出现在营地里，无疑是很不正常的。
至于其他人，都被卡扬临时安顿在一处密林之中，只等郁离枫一声令下，近百名蓄势待发的死士将会从黑暗里摸索而出。
选择一处偏僻的篝火堆无疑是很有必要的。因为穿着诺恩人的服饰，郁离枫并不担心自己会在第一时间被对方以野蛮的方式问候。至于怎么吸引对方，那就要看道具的效果了。
如果说烧火的过程并不足以引起诺恩斥候的警觉，那么，三五只去皮野兔被烧烤的郁郁香气，则是一把功效极其依赖人品的双刃剑。弄得好的话，它们只会引来斥候；弄不好的话，它们足够把整个营地的人全部唤醒。
饥饿与疲劳到底哪一个更难熬，这要看肚皮和眼皮的状态。没办法，这毕竟是一群被饥饿和疲劳同时折磨着的野蛮人啊。
鲍比和伊波拉斯面色凝重地盯着架子上来回翻滚着的兔肉，内心狂跳不止。虽说报国可敬，但老是玩这么凶险的差事，也得考虑下正常人的承受能力是不？
郁离枫面无表情地坐在两人的对面。他的目光，始终都盯着诺恩蛮族的营地。
“撤下烤肉，他们过来了，有三个人！”
目睹对方斥候渐渐逼进，郁离枫以微弱的声音向两人示意。
“我们该怎么做？”伊波拉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不要回头，只管吃肉。”
“可是，这肉好像还没熟透……”鲍比以腕力拉下一条兔腿，却发现还是颇有弹性。
“没熟也得啃着，最主要的是把嘴巴塞上。”
郁离枫作这个安排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不仅仅是为了使得引诱过程逼真，更重要的是防止两人开口说话，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两个大个子从形象上看，全然不是高智商的主。选择他们参加刺探，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身材和形象更接近野蛮人罢了。
鲍比和伊波拉斯很不情愿地将半生不熟的兔子肉塞进了嘴里，硬生生地撕下一口，鼓足了腮帮咀嚼着。乖乖，那种没洗净血液，也没有油盐，甚至连烧烤时间也只有一半的荤腥，换了诺恩人也许是了不得的美味，但是，哥俩好歹也是文明人啊！
只是这会想要腹诽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三个五大三粗的诺恩巨汉，已经来到了火堆边，一个贴着一个，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将下来。
“诺阿吧里，呼哆里西亚瓦斯，塔米阿里斯坎（你们三个，放着大好的觉不睡，居然跑这里来开小灶）——”
一个大块头取下架子上的另一只野兔，并用诺恩大剑将它麻利地肢解成三份，然后分给自己的同伴，全然不过问郁离枫等人乐意与否。
鲍比和伊波拉斯立马傻眼了。诺恩语言这种高难度的东西，哪里是他们所能驾驭得了的。
但是郁离枫对此却异常高兴。通常在军队里，斥候都是最精锐的战士，在队伍里享有崇高的地位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如果一个斥候以此为由欺压其他士兵，就很容易将他推向其他人的对立面。如果说，白天诺恩头领想要解放所有奴隶的意愿让他感到莫大的压力，那么这三个家伙的实际行为则证明了一件事，压迫和奴役并不局限于社会形态。如此，未来的诺恩人也不会是一个有着强大共同追求的民族，这对于奔腾帝国而言是个极好的消息。
只是，眼下的场景，自己还得蒙混过去。
“斯坎（小灶）——”
凭借着自己感性的认知，郁离枫一面微笑示好，一面摇晃着自己的大拇指。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很多时候，人类社会的手势语言，却是能表达共同的意思的。
对方轻轻点了点头，说明他的反应勉强过关了。
“啊噗！”另一个蛮子才咬了一口，就把嘴里的兔肉给吐了出来，很不高兴地骂了一声：“菲克！安瑞萨（娘的，生的）——”
“柯尼西马汉（谁让你那么急性子）——”第一个诺恩斥候用剑尖挑起兔***不经心地放在火焰上方烤将起来。
但是第二个斥候却显然没有那个耐性，见到鲍比和伊波拉斯“津津有味”的模样，竟然蛮横地夺过伊波拉斯手中的兔肉，就要狼吞虎咽一番。然而也是仅仅一口，他的神情再次变得暴怒：“伊安瑞萨（也是生的）——”
说完，他一把抓起伊波拉斯的衣领，眼看就要打人的模样。
郁离枫哪里会让伊波拉斯上当，就在他醋钵大小的拳头挥起的刹那，郁离枫利箭般的指尖已经狠狠地打击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两百多磅的身体，顷刻间化作一座肉山倾倒在火堆旁。
“奔腾呼克（奔腾人）？”
作为一个与奔腾交战三十多年的近邻，对于奔腾帝国的武学自然不会陌生。而作为大军耳目的斥候，更是深谙此道。
两人慌乱地想要褪掉剑上的烤肉，不过也正是因此，鲍比和伊波拉斯的大手，得以利索地攀上了他们的喉结——
只听得两声“咯”的轻响，三人的身边已经没有活的对手。
“下面该怎么做？”鲍比环顾四周，看着从远方缓缓走来的另外四名斥候，茫茫然不知所措。
郁离枫淡淡地指示道：“装死！”
鲍比和伊波拉斯忍不住同时白了郁离枫一眼。这家伙的每一条计策，怎么听都有些疯狂和玩命的感觉？
平心而论，躺在冷冰冰的深秋大地上装死，是一件不太容易的差事。对方只有四个人，并不是难于应付；但是他们的身后，却是两千多个处于睡眠状态的异邦战士。只要三人无法控制呼吸的力道，引发对方的怀疑哪怕只是一点点，后面所有的计划，先前所有的努力就同时白费了。
偏偏这四个家伙过来的时候还是相当机敏，面对着掉在地上的兔子肉，也全然没有了品尝的兴趣，并不直接靠近三人，而是远远地站在两三码的距离外叽里呱啦。这一次，便是鲍比和伊波拉斯也能领略到，先前被他们弄死的三个斥候因为脾气太臭，和人起冲突是家常便饭。所以得知他们被放倒，并没有起太大的反应，反而集体幸灾乐祸起来。
只是这四个家伙，会不会叽里呱啦的太久了一点儿？
鲍比和伊波拉斯体型魁伟，憋气的本领自然强于常人，但是在高度紧张的氛围之下，这个本领反而不如平时。尤其是伊波拉斯，出身于南方阳光地带的他，面对北方的严寒，体力会有着更大的消耗。不多时，伊波拉斯直觉得自己的肺腔有着即将炸裂的感觉，双眼也因为充血而变得越来越无法克制。
“老子受不住了！”
天人交战之下，伊波拉斯到底没有能支撑到对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一咕噜翻身坐起，口中的呼吸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四名诺恩斥候齐齐抓紧了手中的诺恩大剑。鲍比一看这架势就大叫不好，“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来不及细想，鲍比提起放在身侧的战刀，咬着牙猛然起身，想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这一趟，怕是没法活着回去了！我们死了不要紧，只是郁离使君可千万不能出事，因为灰木堡还得仰仗着他的守护！”
就在鲍比细想着的刹那，他的眼前忽地闪过一道迅疾的灰影……
“嗖——嗖——嗖——嗖——”
一连串令人目不暇接的扑腾兔起鹘落，鲍比仿佛看到了适才月光下那只和夜晚融为一体的精灵，龇起足以断金裂石的巨齿和利爪，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将四位蛮族斥候的咽喉一一打个粉碎。
四位斥候的手里就握着诺恩大剑，却根本无法运作起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抵抗，甚至没来得及发出片刻的惊呼，就永远地安眠在了灰木堡附近的荒原大地上。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所能具备的速度和精准。
固然，有关人类武学巅峰的传闻，鲍比并不是没有听说过。比如被冠以“与神较力的男人”蛮族之王塔克汗，比如圣光教会十二门徒中号称“勇武第一”的白伞盖伏月卿，比如龙川帝国首相的右骑士俞云宗，他们的名字，早已随着游吟诗人的传唱在世界上家喻户晓。然而这些人，都是经历过数十年的磨砺和洗礼才达到传奇的修为级别。但是，眼前的郁离枫，仅仅只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甚至二十五岁都有些够呛的年轻人啊！
“郁离使君，你……”鲍比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总算没有让你们失望，对不对？”郁离枫淡淡笑着，瞥视了一眼双目和嘴巴都张得浑圆的伊波拉斯，眉头变得凝重，“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伊波拉斯不敢多想，双膝直接跪倒在郁离枫面前：“主人，我紧张……”
“很好，你没有骗我，因为我自己也同样紧张得要命！”
郁离枫长吁一气，向着伊波拉斯轻轻摆手：“还等什么？找队伍过来，以免夜长梦多。”
蓄谋已久的百名死士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狂热。一罐罐火油差不多覆盖了整个营地的诺恩士兵。睡梦之中的他们并不知道，那些浸淫着微微凉气的兽皮和亚麻布，以及他们本身蓬乱的发丝，会成为来自地狱的邀请函。
所有的工作都已经准备完成，就等着郁离枫的一声令下了。
“到这一刻我才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知道了这场行动会有着怎样的残酷，站到郁离枫跟前的祁楚玉，竟然克制不住身体的哆嗦。
“所以女人们最好不要爱上我这种男人。”郁离枫并没有否认。
祁楚玉俏丽的脸上浮起惨然的苦笑：“小时候读到，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原本以为只是先贤诗人们的夸张。现在我懂了，其实盖建起我们祁家府邸的，并不是一块块青砖碧瓦，而是森森白骨。”
“这本来就是一个残酷的世界。若是奔腾帝国倒下，搭建起别人府邸的，就是我们和亲人们自己的白骨。”
“我懂。所以在不久的将来，我会为你和兄长祈祷。”
郁离枫微微一怔：“你要成为圣光教会的信徒？”
祁楚玉点头：“是的！哪怕在神的眼睛里，我的出发点是多么的不虔诚，哪怕我的付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只要能够减轻你们伟大理想所造成的罪孽，我都会去做。”
郁离枫向屠尽南道：“带小姐离开吧！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让她在战场上出现了。她太善良，若是看了今晚的场面，将来会留下永远的阴影。”
“我听你的，从此和战场远离。”祁楚玉凝望郁离枫，目光中充满了不舍。
“点火！”目送着屠尽南和祁楚玉远去，郁离枫闭着眼睛命令道。
几十把火把同时引燃的场景端端是令人触目难忘的。最初由外围引发的火苗，将正在熟睡的诺恩士兵无情唤起，皮肉烧焦的痛苦令他们根本无法分清里外的方向，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撞。试图冲向外围的诺恩士兵被守候在那里的死士们无情诛杀，而向营地内部的那些身影，则纷纷引燃了一个接一个的同伴，直到把整个营地都变成了火的汪洋。
没有战斗，只有屠戮；没有英勇，只有惨烈；没有史诗，只有哀嚎。
“愿上帝原谅我们！”
看着这群曾经令灰木堡战战兢兢的异族在火焰中的惨状，郁离枫和一干死士的眼睛也渐渐变得湿润和炽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