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形容自家女儿的美好。就在郁离枫准备着询问一点更多有关崔燕姝信息的时候，崔健言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脸的表情仿佛被抽空了神智般焦灼。
“叔父，五哥，大事不好了！郁离家的……铜像……损坏了……”
报信的样子诚惶诚恐，报信的内容更是恍若晴天霹雳。
听到消息后的崔云栩父子吓得直接当场站起。刚刚从崔秀言死讯中恢复过来的血色，以赛过刚才几倍的速度消失得丁点不剩。一尊铜像本身是值不了几个钱。可郁离云的铜像不同，它是郁离家族的精神象征；郁离庄在还清了债务后依旧把铜像放在崔家，那是一个世家对另一个世家的感恩，更是一个世家对另一个世家的信任。
没有作任何解释，崔家的三个男人直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出事现场。一样不敢相信变故突如其来的郁离枫则领着伊波拉斯紧随其后。
郁离云铜像的存放位置是崔家西北角的一处库房，库房的门是开着的，里头隐隐有着呵斥和叫饶的声音。郁离枫进去后才发现，十多名侍卫齐通通地跪在那里，一个侍卫长模样的人正挥舞着手中的皮鞭，对着他们一个个劈头盖脸的狠命抽打。好几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血污。
在众护卫的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那是崔府的管家崔蒙，平时的崔蒙很气派，举手投足有着一种成功人士的体面感不言，说话的条理也是一套一套的；然而如今的崔蒙却呆若木鸡，看着眼前的情景非但不敢上前，反而那皮鞭像是抽在自己身上一般，每一次挥击，都让他的脖子一阵紧缩。
“平哥，事情真的不是我们做的，你就算把我们打死也于事无补啊！”一个被打得最惨的侍卫说话用的几乎是哭腔。
不想侍卫长的皮鞭抽得更加起劲：“居然还想着能置身事外？大白天发生这样的事，简直是忘乎所以的可以啊！拿着崔家的钱，吃着崔家的粮，可就是不尽崔家的职，不报崔家的恩，养条狗都比你们有用。我让你们玩忽职守，我让你们心存侥幸……”
“老相爷，主人，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
见到崔云栩和崔允言，众侍卫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齐通通地聚拢了过来，他们自然不敢起身，行进的时候是用膝盖爬的。
“我们是被陷害的！”
“就是！这事太蹊跷，简直像闹鬼了一样。”
“……”
叫苦的声音一个跟着一个，崔允言大步上前，奋力将侍卫长手中的鞭子夺了下来，正色道：“崔平，光打人有什么用？”
被称作崔平的侍卫长长叹一声：“主人，是我无能啊，带着这么一群不争气的东西，给崔府添麻烦，给世人看笑话了……”
说着崔平的手猛地伸向腰间的刀把，郁离枫眼疾手快，直接抓住了他的臂膀，认真说道：“铜像是我曾祖父的，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白白牺牲。”
崔平的目光微微一怔：“你就是郁离枫？”
“那你觉得我还能是谁？”
郁离枫的目光朝着地面轻轻一扫，好家伙，倘若雕像只是一般意义上的损坏倒也罢了，现实情况是雕像整个翻倒了趴在地上，四肢和台座全部被分离出来，剩下一颗头颅和一个光秃秃的躯干，简直是惨得不能再惨。
这已经不单单是存心损毁物品，它还带着亵渎，带着挑衅。目睹自己最崇敬的人，嫡亲的曾祖父，帝国的英雄，家族的象征（虽然仅仅只是一座雕像）被糟蹋成为如斯模样，郁离枫内心的愤怒可想而知。他的面孔很快就因为激动而彻底变形，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味道；充斥着气劲的拳头，直接在仓库里催生起骨骼交错的咯咯声。
见到郁离枫的神情变化，管家崔蒙和众侍卫直通通地倒退了数步。铜像是在崔家出事的，他们注定是难辞其咎。
崔云栩却没有被郁离枫的态度吓到。因为在他看来，郁离枫的情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孩子，你好好检查一下，或许能找得到一点线索。”
老法务卿的意识很明显，或许就调查能力而言，郁离枫本人不如崔家专业；但论起关系，铜像的调查是绕不过郁离枫的，他和铜像的关系，注定了他是必须参与调查的人，这一点水谁也无法剥夺。
郁离枫微微点头，走到出事的核心位置。
他发怒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崔家。无论是从利益还是从感情的角度而言，崔家都不可能是会和他为敌的人；以他对崔家众人的了解，对方的人品也不可能做出如此下作和狂暴的举动。这是一场水平拙劣的陷害和栽赃，其目的并不难于明白，借机制造郁离家和崔家的裂痕，同时毁掉正在形成中的同盟关系（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警告）。
然而单有怒气同样是于事无补的，尤其是面对栽赃，任何情绪化的反应都只能遂着肇事者的意，让事情的处理过程越来越远离事情的真相。郁离枫只得暂时将怒火咽回腹内，试图通过寻找出蛛丝马迹，并最终揪出肇事的元凶。
“有没有人动过地上的东西？”郁离枫问崔平道。
年轻的侍卫长崔平摇头道：“没有。我经常跟着主人，他查案的时候，总是特别提醒我们不要乱动地上的一丝一毫。”
“很好！”郁离枫的情绪告慰了少许。崔家人不愧是司法世家，尽管铜像被毁足以有着令人气炸肺的愤激感，他们并没有对现场有过丁点的破坏，这倒是对侦破有着不小的帮助。郁离枫又道：“崔平，你现在就去对府上进行戒严，不许任何人外出。同时对整个府上的侍卫和奴隶进行一次彻底的盘查，弄清楚这几天有没有人离开过府上。”
崔平略略迟疑，让他回答问题或许并不困难；郁离枫作为一名客人，对他进行命令指派，却怎么也有些感到难于接受。
但崔平又不得不听从郁离枫的安排。因为他看到，一旁的崔允言板着脸说道：“按他说的去做！”
崔平带着一干被打得皮青脸肿，衣衫带血的侍卫离开了。郁离枫开始蹲下身，对铜像上的损毁进行一番细致的查看。尽管损坏面部在亵渎效果上更为明显，让郁离枫感到欣慰的，曾祖父的铜像面部大体完整，仅仅只是有着轻微的擦痕；此外还有两处明显的凹陷，一处位于右后腰，不仔细查看根本看不出来；另一处位于跨部，损坏了胸甲的部分垂带。这两处凹陷引起了郁离枫的注意，它们证实肇事者使用了铁棒一类的作案工具，否则无法分离下铜像的台基，以及按着腰间剑把的右手。
铜像四肢和铜像主体的创面能够完全重合，裂口小到几乎看不见，郁离枫凭此推断，肇事者是一个力气很大的人，他使用蛮力分离了铜像的四肢。也只有纯粹的个人勇力，才能在无声无息里破坏掉铜像而不为外人察觉。
确定了时间和肇事者的大体身份，郁离枫继续缩小搜索范围。
仓库的规模很大，有四五百平方码的大小，靠墙的边上放着密密麻麻的架子，摆放的物品有上千件之多，都是些雕像、陶瓷、瓦罐之类，摆设十分整齐。郁离枫让和崔蒙去点检物品，数量上也没有任何缺失，很明显，对方是蓄谋作案，而且目标不在图财。
库房的地面保持的很干净，就连边角位置也没有任何灰尘，这无疑增加了侦破的难度。所幸也有一个有利的条件，那就是库房的窗户离地面的位置相当高，起码在两码半上下，而且穿插着大量的铁条，基本上断绝了从外部进入的可能性。
库房大门的铜锁依然有用，肇事者显然配备了钥匙。至于准备的时间有多久，应该不会太早。原因很简单，事情是自己来崔家的时候发生的，针对意义十分明显，推测其最早的时间，不会超过灰木堡一战的发生日期，也就是十月十九日。
所有的现场资料仅止于此。要获得更多的证据，只能借助于询问。
“你来之前，仓库的门是开着的吗？”郁离枫问崔健言。
崔健言应道：“是关着的，钥匙在管家崔蒙的身上，我让他开的门。”
郁离枫又转身问崔蒙：“除了你，其他人还有没有钥匙？”
“还有一把在二小姐手上。”崔蒙回答的时候颤兢兢的。郁离枫无法相信，眼下的崔蒙和他刚过来的那位应酬得当，谈笑风生的崔蒙是同一个人。
但无论崔燕姝还是崔蒙都可能有作案动机。崔燕姝自是无消说，她也不在现场；至于崔蒙，一个在公爵府山地位尊崇到仅次于崔家家眷的人，他没可能拿自己的终身前途开玩笑。自然，不排除崔蒙的家人受人威胁的可能性。然而事实情况是，试图收买或威胁崔蒙的代价也不是一般的巨大，大到远远超过毁掉一座铜像本身，幕后的那只手，显然也不可能会真的去干。
“你的钥匙有没有失踪过呢？”郁离枫略略思忖后继续问道。
崔蒙摇头道：“没有。我做崔府的管家十多年了，从吃饭到睡觉，钥匙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脖子。”
“是么？”郁离枫冷笑一声，“若是有人在你休息之前，在你的杯子里放点东西，让你睡得跟死猪一样，你猜结果会怎么着？”
崔蒙的额际渗出了一股冷汗。崔健言见状眉头冷竖：“你这个奴才，犯了如此大的失误，最好还是能想到一点东西，也能弥补一下自己的罪过。否则等待着你的是什么结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好像想到一点东西了。”或许是因为崔健言威胁的效用，仅仅只是十多秒的工夫，崔蒙大脑里的记忆就被勾起了一点，“十一月三十日那天下午，因为府上盘存的原因，我和几个管账房的文书都累了，在客厅里喝了点水。喝完水的时候，我觉得头很晕，又不想被其他人看见，于是找了个角落打了个盹……”
就连一旁的崔允言也皱起了眉头，他根本不敢相信崔蒙会玩忽职守。
“主人息怒！我当时仅仅只是睡了几分钟的时间，醒来的时候，钥匙依旧挂在我的脖子上。那么短的时间，别人根本配不到钥匙，就连走出公府都做不到。”
“对方不需要拿着钥匙去配。只要用一张纸和一只铅笔，把钥匙的轮廓刻印下来，他自己就能复制出一模一样的钥匙！”郁离枫轻轻转身，“当时的那杯水，除了让你头晕，还有哪些其他症状？”
“好像还有一点——幻觉——”这一次，崔蒙是想了好一会才给出的回应。
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依据，对手使用了足以致幻的短效迷药，从崔蒙的脖子上套取了钥匙。
“另外几位账房文书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症状？”
“那个我不就不太清楚了，我这就过去找他们来问问。”
“你先等一会！”郁离枫止住崔蒙，“我问你，你们多久查一次仓库？”
“崔家一共有七个仓库，这间仓库都是二小姐在打理，我平时是不过问的。早前铜像搬过来的时候，二小姐几乎每一天都会看铜像；中间一年多来的少一些，大概七八天看一次的样子；最近两个月来的又多了，尤其是十五日下午，她还把铜像拿到自己房间里去过，好像是照着铜像画一张画……”崔蒙好像恢复了一点口才，说话变得流利了许多。
郁离枫知道和崔燕姝邂逅那一刻对方手里的画像是怎么来的了。当然崔蒙的话还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铜像被毁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否则以崔燕姝的细腻，绝对瞒不过她乃至整个崔家的眼睛。至于是白天还是夜晚，郁离枫还是觉得晚上作案的可能性大更大。毕竟白天的守备力量太过于严密，几乎没有可以下手的机会。
只是如此一来的话，对方作案的动机就显得十分玩味了。若是要栽赃崔家，应该很早就可以动手，那样效用会更明显一些。然而现实情况是，下手的时间发生在文钦决定召见的前后，那么他如此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栽赃，是为了警告，还是为了嘲讽？抑或是兼而有之？弄出这么一手不伦不类的游戏，到底算是阴毒还是无聊？
郁离枫心中的疑虑渐渐多了起来，恰巧在他头顶的上方，几朵浓云形成了一个戏谑的鬼脸，那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