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报!喜报!”
“恭喜许老爷讳理高中鸣义州第三十七名举人。”
一群闲人闻言急忙向附近一个大院子门口,一群焦急等待的人里面的一个老者,连连道恭喜。
“恭喜许员外,贺喜许员外,令郎今天高中举人,他日必然高中进士。”
“举人已经中了,进士还会远么?”
唢呐声,鞭炮声同时响起。
许员外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欢喜的神色,“谢谢!谢谢!家里准备了茶水点心,各位乡邻朋友请进去喝点吃点。”
把报子和乡邻让进去之后,却向其中四十来岁长着山羊胡,矮矮瘦瘦的人一招手。
那瘦子走过去,向许员外拱了拱手,笑道:“恭喜姐夫。”
许员外点了点头,“贤弟,我有些事情,要出去处处一下。这些客人,劳烦你帮忙招呼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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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子的内进有一个小院,小院里面那对母子的穿着明显和外院的许员外一家有巨大差别,仿佛不是一家人一样。那个双腿残疾,四十来岁的妇女突然呼唤一声,“义儿,过来。”
十四五岁的小孩许义正在打水,听到自己母亲的呼唤,连忙放下水桶走过来,对母亲行礼,“娘,你叫孩儿有什么事?”
那个妇女许秦氏脸上现出笑容,“孩儿,当初你父亲在的时候,和你大伯有过约定,同时供应两个孩子上学,花销太大,家里便承担不起。而你和你大哥许理又相差十岁,因此便决定,等你大哥中了举,或者等你到了十五岁,这才让你入学。今天,既然你许理哥哥中了举,自然也就到了你大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许义听了喜动颜色,惊喜道:“娘,你说的是真的么?孩儿能上学了?”
这是一个道德文章的时代,读书是一件十分清贵的事情,每一个小孩都向往。
许秦氏微笑点头,“你到大院里看看,向你大伯和大伯母道喜,顺便叫你大伯过来,我和他说说。”
“是,母亲。”许义欢欢喜喜的走过小角门,进入大院。
大伯许忠并不在,见到了大伯母,许义上前道喜,“恭喜伯母,恭喜许理哥哥高中举人。”
“你这孩子。”大伯母许周氏笑得合不拢嘴,“自己一家人,说什么恭喜不恭喜的,都是列祖列宗保佑。”
“是许理哥哥聪明。”许义一脸的认真,接着问,“伯母,大伯呢?”
“你大伯有事出去了,估计要天黑才会回来。你找他有什么事?”大伯母反问。
“是我母亲有事要和大伯说。”许义道。
许周氏脸色略微有些不太自然,似乎猜到了什么,对许义道:“这样吧,你先回去,等你大伯回来,我就让他过去。”
许义点着头,再次说了恭喜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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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许忠果然到了晚上才回来,径自跨过角门,到了许义母子两人所在的小院。
“大哥来了。”许秦氏招呼着,吩咐许义,“小义,搬凳子给大伯坐。”
“不用了。”许忠脸上殊无表情,“弟妹,我的事情不多,说了就走。”
“大哥,当初……”许秦氏猜不透许忠这是怎么了,就想提起当年的约定。
“我正为这件事情而来。”许忠打断了她的话,“弟妹,按照我朝制度,乡试前十,可以进国子监读书,为来年会试备考。不是前十,想进国子监读书,就必须要自己花钱,捐个监生。”
“在你侄儿前往州城考试之前,我和你嫂子与他有个约定,如果他能够考中前十,固然最好。不能够考中前十,即使是花钱,也一定要送他到国子监读书。”
许秦氏点头道:“能够入国子监读书,对于会试考试,帮助极大,大哥有这份心,原是人之常情。”
许忠木无表情,“可是,入国子监读书,花销极大,还要为来年考试,各项打点,即使是我家的家业,也承担不起。”
许秦氏听许忠说‘我家的家业’而不是‘咱家的家业’,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两家没分过家,一直都是一家。但自从许义的父亲许恕殁了之后,许忠对待母子两个就越来越刻薄了,俨然有将两家的产业当做自己一家的意思。
许秦氏并没出言辩驳。
许忠继续道:“我和你嫂子,之前就打算过了。如果理儿不能够高中前十,就变卖田产,合家搬到京师去住。”
这倒不是许忠孤注一掷,而是会试考试,最终的评定考核,一向都是国子监的老师来做。
作为国子监的学生,在会试考试中,先天就具有极大优势。只要不是成就太差,纯花钱捐的监生,想中进士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到了京师,我和你嫂子,也就可以就近照顾理儿,让他可以安心读书。京师烟花繁盛之地,诱惑太多,我和你嫂子都担心理儿年纪轻轻心性不稳,万一受了迷惑,岂不耽搁了学业?只有就近看着他才放心。”
许秦氏眉头微微一皱,便问:“大哥的意思是,让我和义儿跟着一起前往京师?”
许忠摇头道:“京师物价腾贵,要是都去,钱肯定不够花,只有我和你嫂子两个人过去。”
许秦氏再次皱起眉头,“大哥的意思是让我和义儿守家?”
“不!”许忠道:“这一次去京师,花销太大,我已经把房产、田产、铺面全部变卖了出去,刚才出门,就是去找贺员外商量这事,贺员外明天就要收房,咱们两家也都要从院子里面搬出去?”
许秦氏的眉头深深皱起,许义却忍不住大叫道:“大伯,房产地产铺面,原本是咱们两家的,一直没分过家,你变卖自己的就罢了,怎么能擅自做主,变卖我家的那一部分?”
“哼!”许忠冷哼一声,转向许义,毫无表情的脸上一脸冷漠,“你家的?哪里有你家的?自从你爹死后,一直都是我来照顾你们母子两个。白养着你们两张闲嘴,什么都不能做,就算是有你家的那一份子,也早被你们娘俩吃完了。”
许义大叫:“你还有脸说?最近几年,你什么时候照顾过我和我母亲?我在家里的铺子里面帮工,你可曾给过我一分工钱?平时我和我娘的日常花销,全仗着她给人缝缝补补,辛苦挣来的几个钱。”
许忠袖子一甩,大怒道:“忘恩负义!养了你这么多年,结果却成了白眼狼。你一个小孩,能挣什么钱?说是在铺子里帮工,也就是到处玩。如果我不给吃的,不给喝的,你们娘俩早就饿死了。指望着你娘给人补衣服,能挣出吃饭的钱?”
许义恨得直咬牙,“以后见了许理哥哥,你也这么说?他读圣贤书,凝聚德气,你今天这个做法,就不怕损伤了他的德气?”
这是一个道德文章的世界,人的种种美德,都可以变化成具体的事物,具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宣扬教化、可以治理家国、可以护身杀敌、可以征战沙场。
所谓德气,乃是道德的凝聚。从一定程度上说,和真气以及仙灵之气有共通之处,只是最终要凝聚成某样具体的物品。
许忠冷笑,“许理的的境界,也是你一个顽童能够明白的?”
许义毫不畏缩的道:“我是顽童,却从不失德。有朝一日,我到了京师,倒要向许理哥哥问问,看看你今天抛下我们母子两个,断情绝义,究竟该是不该?失德之人,也配中进士?”
“哼!”
许忠被许义的话触中了软肋,儿子许理就是他的软肋。许义说许理不配中进士,让他勃然大怒,脸上迅速罩上了一层寒霜。
拂袖道:“我原本还打算等许理中了进士,外放做官的时候,再把你母子两个接过去。但你小小年纪,说话就这么恶毒,长大以后,可还怎么得了?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咱们两家,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你先把我家的财产还回来。”许义高声道。
“义儿。”许秦氏突然开口制止许义。
“是,母亲。”许义一向至孝,被母亲制止,立即就不说了。
许秦氏转向许忠,“大哥,没了房子田地,我和义儿吃什么住什么?”
已经撕破了脸皮,许忠说话便再也没有顾忌,“两个大活人,还会饿死?吃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至于住的,我还没有那么绝情,城西五里那处老院,你们搬过去住吧。”
说着拂袖走出,再也不理许秦氏母子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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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忠走出小院,从角门出去。
许周氏一直躲在门后偷听,忙迎过来,“老爷,小许义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理儿还在读书,不要因此损了德气,误了他的科举。”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许忠毫不容情的责斥,“理儿学的是真理,什么是真理?就是永恒不变的唯真正理。理儿坚守真理,真理不背德。”
所谓真理不背德,是指在坚守真理的情况下,纵然违背了道德,也不会损失德气。
诸如人不能够随便指责喝斥自己的父母,否则就是不孝,有损孝德。但如果其人的父母做错了事,或者对某件事物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其人就可以明确的指出父母的错误。
这就是坚持真理,是不会有损孝行的。
“可是……”许周氏一向畏惧自己的丈夫,被许忠喝斥,底气立即就弱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提醒:“老爷不要忘了,道德之外,还有大义。传说当中,大义至高无上,乃是真理的克星。真理不背德,失德却背义。”
所谓真理不背德,失德则背义是指为了坚守真理而不顾道德。这种行为是不符合大义的。违背了大义,大义就可以制裁他。
诸如即使自己的父母做错了事,在指出来的时候,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诸如:哈哈!老东西,这么简单的题都做错,你怎么这么蠢?来来来,看好,我教给你怎么做。
虽然坚守了真理,但却失去了道德,违背了大义。
“唉!”许忠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个世界,大义不存在已经很久了。自从两百年前,德安州鸡鸣郡狗盗县的徐老太跌倒,一个路过的书生将其扶起,徐老太反而借机讹诈,称对方推倒了自己。后来对簿到公堂,徐老太原是是鸡鸣郡太守的远亲。县令讨好郡太守,官官相护,最终判:不是你推倒的,你为什么要扶?从那个时候起,大义就已经泯灭了。虽然也有人修过大义,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而今的天下,乃是真理的天下。”
大手一挥,一股指点江山的气势激昂而出,朗声道:“当今天下,真理当道,道德雌伏,大义不出,谁敢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