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偶有相貌酷似之人,只是如王宣之这般,下午刚做完噩梦晚上便看到了梦中人,也算是奇事一桩了。
却说那个盛装少女长得竟然与前世那桩案子里的可怜少女李怡然一般无二,只是小了数岁,眉眼间多了点稚气。
东晋时正值佛教兴起,王宣之若是信佛,此事便可归于因果,前世种因,此世得果。
不过前世今生,王宣之都不信佛。只是瞧见那楚楚可怜的小女孩脸上泪痕犹在,此时如一只受惊小兽一般暴露在四周这些衣冠**的目光下,身子微微地瑟瑟发抖。
王宣之只觉得脑海里翁鸣大作,心口隐隐作痛,即便前世并未见当面见过,只在案卷中的照片上看到,王宣之也一眼认出了这个女孩,如此的相像,仿佛再过几年便与那个如花年月里的少女一般无二。
王宣之很想当面跟她说一句,“我错了,请原谅我吧。”
疯狂的喊价声打断了王宣之的神游,神色凝重的看了一眼那个姑娘,便闭上了双目,静静地听着四周人的竞价。
“我出五千钱。”东南角一个声音响起。
“六千钱。”边上有人喊价。
“八千钱!”加价在继续,气氛持续高涨,并非所有人都有那个实力去竞价一个少女的**。大厅中大多为士族子弟,但也有一些寒门士子,那些人的家族虽然在官场名望上不如士族子弟,但是其中却隐有不少豪商大贾,平日里要被士族子弟欺压,但在这花钱如流水的**之内,他们足以昂起头,用大把钱财扇你耳光。
喝骂声,叫好声,挑衅声,一时间乱作一团,平日衣冠楚楚的郎君或面红耳赤,或破口大骂,或嚣张挑衅,只余下正中那个盛装女子,如一叶扁舟在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上四处飘荡。
魏广本来也是跃跃欲试,想要参与竞价,但是孔文拉住他示意王宣之的神色,魏广便有些奇怪,不过他本就是开朗豁达之人,又重兄弟情谊,瞧见王宣之这般痴态,便以为是瞧上了这个姑娘,于是同孔文一般,插着手,一道看着四周俗人在那里不断竞价。
“两万五铢钱。”之前报价被推上一万钱时喊价声便奚落了下来,前一个价是句章豪族的一个年轻郎君喊出,为一个貌美少女开价过万已然是天价,这其中多少存在比拼财富之意。**李妈妈的脸上早就笑逐颜开,心中盘算,只这一晚上便赚回了一大半的本钱。
此时两万钱的报价一出,顿时让厅内鸦雀无声,众人抬眼看去,正是同琅琊王冲之对坐而饮的虞谦。
那边厢年轻郎君声势顿时为之一暗,两万钱,不是个小数目了,为一个女子的**而已,不值当,即便为了给那些士族子弟点颜色瞧瞧,这个代价也已经很大了。要知道这些钱在灾年不知可以买多少女婢。
这边虞谦同王冲之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虞谦一脸谄媚,王冲之却是露出酒酣之后平日斯文之下刻意隐藏的淫邪,一双迷离醉眼,不时瞟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女。
**李妈妈脸上像开了朵花似的,笑的嘴都合不上了,大声道:“还有哪位郎君愿意出价,余姚的虞郎君出价两万钱,有比他更高的么,没有的话,我女儿今晚便归虞郎君所有了,还望虞郎君好生怜惜才是。”
魏广听见,心内那个着急,只是此时已经被炒到了天价,自己哪里来那么多钱来竞拍。
“再加一百钱!”这个声音来的突兀,那边虞谦诸人都已开始庆贺,却被这一句话给搅乱,王冲之更是气冲牛斗,这声音好生熟悉,不是从弟王宣之又是谁人。
场中气氛原本随着这场比价的结束而低落,但此时王宣之一句话,众人又是纷纷起哄,待看到报价之人正是前几日那个天大笑话的主角王宣之,又是一番起哄。
“好,王氏小郎果然**。”
“不错不错,前几日在此丢了新娘,今日便又娶上了。”
“王郎君真**也,不愧我会稽纨绔之首。”
那边虞谦如何能善罢甘休,这个竞拍的彩头本是要送给王冲之的。再过十数日,扬州大中正郗恢便要来会稽定品,王冲之先前郡上已经擢为二品,这次也不过走个程序,今晚大家便是来此庆贺此事的。而王冲之喜爱幼女那点小爱好,虞谦又怎会不知。
“两万一千钱。”虞谦咬牙切齿,盯着王宣之,对于这个王氏子弟,虞谦可不怎么瞧得起,虽然也是王氏子弟,但是王父便是出了名的没出息,更兼民间风传王操之是个惧内之人,生出了儿子又能有什么本事。
王宣之一瞬不瞬盯着那个女子,想也不想便道:“加一百钱。”
“你。。。”虞谦愤怒,指着王宣之怒火填胸。
王冲之这时喝得有些多了,见到自己从弟如此不识抬举,也是怒火中烧,压着火,朝王宣之道:“子恒,你怎如此行事,弟妹现在下落不明,祖父许你在家休养,你不思寻找也就罢了,今日身子才利索,又跑到**里玩耍,竟然还要去梳拢一名幼女,我琅琊王氏怎出了你这个纨绔子,你现下收手便罢,如若不然,别怪我告诉祖父。”
王冲之声色俱厉,呵斥从弟。想当初这桩婚事祖父中意之人本是自己,只是后来被这个从弟插了一脚,现在倒好,鸡飞蛋打,还不思悔改,多好的机会就这般丢弃了,王冲之恨啊,若是自己娶了谢氏之女,将来步入仕途身后便等于有了王谢两座靠山,成就必然难以限量。所以自懂事起,偶然自父亲口中得知这桩陈年旧事,王冲之便对自己的这从弟一直怀恨在心,明里暗里都找机会折损王宣之。
王宣之甚至连头都未回,张口便道:“李妈妈,还有比我价更高者未?”
李妈妈看着王家两个人内讧,此时哪敢插话,结巴道:“这,虞郎君可还愿意加价?”
说实话,争到这个份上,李妈妈两头都不敢去得罪,财帛固然动人心魄,但也得有命花才是。前几日王宣之这个小祖宗在自己楼里摔下,便差点让李妈妈吓死,贺氏狮吼的威名举县皆知,若是王小郎有个三长两短,贺氏不遣人将自己的群芳院砸个稀烂才怪。
虞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两万五铢钱,已经是自己一年的开销了,再往上加便真的要回余姚讨钱了。但看了看王冲之此时愤怒的表情,虞谦知道此时绝不能输,现在不单单是自己一个人的面子问题,更是转化成了“二王”之间的比拼。
虞谦咬了咬牙,“三万钱。”
此价一处,众皆哗然,惊叹声,起哄声,各种声响嘈杂一处,随即又骤然止住,大家目光灼灼盯着王宣之。
这几日里,王宣之可谓名声大噪,只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大家众口相传的是王宣之的大笑话,如此纨绔行径,不但让王宣之得了个纨绔子弟的名号,便是王门声誉也受到了连累,家风若此,那些眼热王氏门第的士人纷纷落井下石,也难怪三伯王涣之会雷霆大怒了。
边上王冲之听到虞谦肯出三万巨资,脸上不禁转怒为喜。大家同出一门,每月能到手的月钱花销都是知道的。王氏子弟,每月初一可到账房支领两千五铢钱,父亲涣之考虑到自己平时应酬花销,私下又加了一千。王宣之即便平日节省,亦绝不可能拿出三万钱。
魏广脸上惊怒,拳头捏得脆响,死死盯着虞谦,若是目光可以杀人,虞谦此时怕是要被魏广活活打死几次。
全场目光皆聚在王宣之身上,目光之盛,若是一般人早该沉不住气了。王宣之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波澜,只是若有所示的看着孔文。
孔文会意一笑,左手入怀,掏出一个锦囊,推到王宣之身前。
王宣之嘴角弯起一丝笑意,拿起那个锦囊,往里一瞧,随即捻住底部一倾。
在场诸人只觉王宣之身前桌案上金光四射,叮铃脆响。仔细瞧去,十数张金叶子堆在哪里。
场内气氛凝到极点,随即开闸一般,轰然爆发。
王宣之一把抓起金叶子,看也不看,掷向李妈妈,长身而起,朗声道:“十张金叶,我要替这位姑娘赎身。”
众人再次哗然,连带魏广和孔文也吃不准王宣之为何如此。
王宣之虽然常与自己等人来**吃喝,但却从未有过留宿一事,今日这是闹哪班啊,今然要花十片金叶为一个黄毛丫头赎身?
孔文能读懂王宣之之前的眼神,因为三人中王宣之虽然门第最高,但钱财却比不了自己,孔氏如今在会稽如日中天,家中田产极其丰厚,而且自己在剡县苦读,母亲每次都给足了钱财,以前魏广缺钱便都是在自己这里支取。
只不过孔文也想不到王宣之会一掷千金,花十片金叶替这个女子赎身。按此时行价,一片金叶子大约重一两,一两金则可以兑换一万五铢钱。整整十万五铢钱,王宣之难道便是为了争这一口气?
孔文想不明白,魏广转眼却是脸上笑开了花,恍如这十片金叶子是他丢上去的,站起来,朝虞谦那边挑衅,“怎么样,虞麻子,我兄弟出十片金叶替这个姑娘赎身,你又出多少,倒是说话啊,怎么一下便腌了啊,哈哈。”
众人眼光一转,又朝虞谦看去,只见虞谦脸上煞白,半晌应不出一声话。惹得魏广又是捧腹大笑。
王冲之推案而起,不发一语,自顾自离席而去,身后一群人,也是跟随而去,将下楼之时,王冲之回首,盯着那张不起波澜,丝毫未有喜态的面孔,眼中满是憎恨。
那边虞谦呆呆独立,忽然发现身边伙伴尽皆离去,气恼无比,抓起案上一个铜壶朝地上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