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一听身后有人问话,赶紧把踩在马镫上的左脚放下,转身回礼。
“哦,……某是路过,本想顺便登门拜访,到了门口,这才惊觉,初次登门,居然两手空空,实在是失礼。某正打算去备置些薄礼再来,到让这位郎君见笑了。”
那青年一听,跳下马来故作不悦道:
“誒~!郎君这可就不对了,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岂能到了门口而不入,却说甚么礼物不礼物的!”
秦毅挠着脑袋道:
“可是初次登门,岂能……”
话未说完,那青年大摇其头:
“这就更不对了,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你初次登门,一心只想着送上礼物,取悦主人,岂非正是友善柔么!”
“我……”秦毅一个‘靠’字憋在嗓子眼里,好不难受。合着初次登门送礼的话,那就是损友,是别有用心?这里正不知道咋办呢,那青年又问了:
“看你一身戎装,应该不是投行卷的士子书生吧?莫不是想请我家大人将你调入户部担个职司?嗯……也不对,看你装束,本就是个有品阶的,似乎还不算低呢……难不成是知道我阿耶与兵部郝尚书相熟,想请我阿耶跟他美言几句,提拔与你?这你可就莫要耽误功夫了,我阿耶最恨这等请托钻营之事,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某说,你还是赶紧走吧!让我阿耶知道了,定会痛斥与你的!”
秦毅听着这位不停子曰、子曰的,曰的自己头疼不说,还自言自说,三两下就给自己安了个走后门爱钻营的恶名,赶紧澄清道:
“并非如此。某曾于去年在湖州,与回乡定省的谢侍郎见过。此番上番京城,因此前来拜访,绝不为其他。”当然,见过谢侍郎之后能跟清仪取得联系才是关键,这个看来是暂时别说得好。
“哈?哎呀,那是某唐突了,郎君莫怪。即是这样,那就是真朋友了,那你赶紧去置办礼物,速去速来。”
“啊?……你不是说友善柔,损矣的嘛,怎么……”
“誒~,此言差矣!子曰: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真的朋友嘛,有通财之谊,只要不是祭祀祖先的肉,送给某某都会坦然受之,连谢都不会谢你的,因此你还不速去置办?回来了门子直接引你进来就是,不必再通报了。”
“哦……”
秦毅被他说得晕头转向,晕晕乎乎的上了马,出了靖安坊坊门这才反应过来。
“我靠!收了礼物还理直气壮地连谢都不谢的……”
再次回来果然没用通报,直接被引进谢府。到了中院,门子说大郎有交代,请他自己进去就可,转身走了。秦毅刚到正堂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两个人争执的声音。
“余直讲可都说了,其沉迷机巧器物,不学无术,奇技淫巧,不是正途!二郎,某跟你说,你莫要学这厮,还是要把心思用在经意诗文之上。”
“不用你管,某做什么自己心中有数!什么余直讲,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他若当真有才,又怎会十余年只在你们崇文馆里无所寸进。不过是嫉妒秦毅而已!自己一辈子只知道读那几本书,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倒是阿兄你,莫要变得如他一般!”
秦毅一愣,站在门外停住了。这怎么里面还扯上自己了?不会是同名之人吧?
“放肆!你怎可如此诋毁某的恩师!”
“某说的有错吗?他若真有才,怎么不也写一本论著?见人家舞象之龄而能出《三字经》,更有‘拼音’《基础算术》大受赞誉,便嫉妒人家,出语轻慢,冷嘲热讽,哪儿还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我们国子忌酒可是说了,这都是兴文教、启民智的法宝!”
“你你……那秦毅醉心于奇技淫巧,又是烧瓷器,又是弄什么杀人利器,犹如工匠一般,你听听他做的什么狗屁文章?什么……就是一座庙,什么下面粗上面细的,简直污人清听,有辱斯文!更可恶的是说什么‘岂让儒冠误此生’?简直是我儒家大敌!”
秦毅在外面听得一脑门汗,这还真的是在说自己。
只是自己当初在湖州王家沁心园已是激动喊出了后世的青年从军歌,这里面的人怎么知道了?……哦,谢俭当时在场,清仪更是就在身边,这里面的显然是谢家子弟,知道也不奇怪。就听里面争论仍在继续
“哈!与你所言恰恰相反,国子学大多数同窗听了之后,都觉得热血沸腾,齐声道好。这几日更听说秦都尉领着手下收拾了吐蕃武士,灭了他们的嚣张气焰!某与几位同窗,已然约好了投笔从戎,要请入军伍!还有不少同窗也颇有此意!哎,真想见一见这位‘不让儒冠误此生’的奇男子,伟丈夫!至于那两首诗,呵呵,那不是同清仪妹妹游戏之作嘛,你没听清仪说的另两首?意境何其高远,文辞曼妙精练。”
“哼!谁知是不是从别处听到了,故意在清仪妹妹面前卖弄,若他能当着某的面再做两首好诗,某就承认他是个奇男子,伟丈夫,不然,便是个悖逆狂妄之徒!呵呵,依某看来,莫说如同那两首,只要能韵律压合就不错了。哼,某也想见一见,这位步入歧途,粗鄙不文的村夫!”秦毅在门外听得这个气啊,怎么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就认定了我是个粗鄙不文的村夫了?
嗯,最可恶的就是那个余直讲,这位明显是受她那位什么余直讲余恩师的影响太深!
得了,还是露个面吧,再说下去,自己都够得上开刀问斩了。秦毅上了台阶站在正堂大门口,咳嗽一声,里面两个跟斗鸡一样相互瞪着眼睛,正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青年齐齐转头盯着门外秦毅。
其中一个大点的正是先前门口见过的青年。
“哦,你来了啊,还来的真快,请进。”
小一点的大约十八岁模样,转头问:
“阿兄,你认得他?这是谁啊?”
“他是……哦,对了,你是谁啊?”
秦毅进到正堂,在他示意下跪坐在左侧案几后,听他问,挠着脑袋,面色古怪的道:
“……如果没弄错的话,某应该就是你要见的那个步入了歧途,粗鄙不文的村夫了……”
“啊?……”那大点的目瞪口呆,小点的却一下子蹦了起来,指着秦逸大叫:
“你就是秦毅?那个‘岂让儒冠误此生’的秦毅秦三郎?”
秦毅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正是,越州会稽秦毅,如假包换。不过却不是什么奇男子,伟丈夫,倒要让郎君失望了。”
那人惊喜的大叫一声,几步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秦毅的胳膊,欢喜无限的大叫着:
“哈哈,你就是秦毅!哎呀,……不失望,正跟某心中所想一样!嗯,俊逸**,睥睨酋敌,正是儒将之风!”
秦毅跪坐着被他拉着胳膊差点歪倒,赶紧挣脱开,见他又想来拉,赶紧道:
“额,那个,还不知二位如何称呼?与谢侍郎是……”
这位一听秦毅发问,乐呵呵的就凑在秦毅身边挤着坐下道:
“秦郎君,哦不,秦都尉,某是谢世瑾,是家里老二,他是某阿兄谢玉瑾。某阿耶就是谢俭,你见过的。嘿嘿……”
谢玉瑾见秦毅看过来,有些尴尬的冲着秦毅嘿嘿笑着拱了拱手。秦毅赶紧跟二人见礼,然后问:
“某此来拜见谢侍郎,不知……”
“哦,那倒是不巧。今日某家大人荀假,难得阿娘身体好转,想要出去散散心,某家大人就陪着清仪妹妹和阿娘一起去了南山别院去了,要明日午后才能回来。”
秦毅一听,不但谢俭不在,连清仪都去了南山,登时大为失望,闷闷不乐。
“……诶,秦都尉,听闻最近那帮吐蕃蛮子想要约你再战一场,放言要立约,生死勿论。怎么样,你可有把握?”
“嗯?有这事?某倒还不知道呢?”
“不知道?满长安几乎人人都知,你怎会不知道?”
“额……前几日,被人……受人相邀,在主人的南山山庄里呆了几日,昨晚才回到军营,确实不知。”
“哦……”
“哦甚么,某看秦都尉怕是不敢应战了吧……生死勿论呐!”
谢玉瑾背后说人坏话,本就有违圣人教诲,不是君子立身之道,更却被人当场听到撞破了,实在有些面子下不去,不觉有些羞恼。再加上之前受老师影响,对这秦三郎实在没多少好感。
秦毅还没说话,谢世瑾已经怫然不悦。
“阿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秦都尉在南门射倒的难道不是手舞钢刀意欲逞凶的土蛮?又怎会怕了他们!某看呐,你跟你那余直讲一样,是嫉妒秦都尉能著书,能作诗,是嫉妒他的才华!”
“某……某嫉妒他?他秦三郎又真的有什么才华了,要某嫉妒?就凭那两首好诗?也不知是不是他所做,怎地除了那两首之外,再无可入得了耳的诗作了?有便是那什么‘下面粗’,可笑!某先前说了,若是秦三郎能当着某的面再做出一首好诗,某就信了他,真心佩服他,某……某就……”
“你就如何?”
“某就跟你一起去投军去!”谢玉瑾被二弟一激,登时就文人气作祟,一口就叫了出来。
清仪不在,见不到朝思暮想的佳人,秦毅瞬间满腔热情化为乌有,心中意兴阑珊,恹恹的提不起兴致,哪儿还有什么心思做什么诗,哪里还在乎谢玉瑾信还是不信。
暗自叹了口气,干脆起身告辞:
“既然谢侍郎不在,某明日再来拜访求见。至于作诗……某不会做什么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