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天是周六,下午四点,龙青如约来到名叫“Crossroad”的咖啡店。他伸手推开怀旧风格的深栗色木框玻璃门,淡雅的音乐,柔和的灯光,氤氲的咖啡香味,还有坐在窗边温暖地笑望着的江魏。
“哇噢,一如既往地早到啊!”他想起小时候围着油菜地跑步那会儿,江魏总是先到的那个。
“我向老板预订了位置,所以不好晚到。”他站起来欠着身子,双手稍稍整理了一下衬衫腰际的褶皱,然后和他一齐坐下。
江魏叫了一杯拿铁,龙青点了一杯美式。
此时,世间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辉,远处林立的高楼,近处丰茂的木樨,还有眼前亲切的面容。
江魏盯着龙青原本深棕的头发被阳光染成了金黄,忻然打趣道:“黄毛小子!”
“你是一如既往的黑亮,当年母亲……”龙青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凄然道:“她可是一直念叨”。
“伯母?”江魏察觉了微妙。
“十年前就过世了,乳腺癌。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得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随母亲去了。”
十年前,他们二十岁。那时,江魏读大学二年级,正无忧无虑大把花着父亲的钱,在象牙塔的最后一站拥着他的法学理想与价值信念度过钻石般的年华。同样是那时,龙青接连失去了母亲与外婆,一个人靠着双手维持生计。
“技艺更加精进了”,江魏拨拉了一下不久前龙青给他打理的发型,如同那年顶着他的开山之作一样,满脸洋洋自得。
“你比小时候更得瑟”,龙青笑弯嘴角,心里无比感激——感激眼前这一位,没有堕落沉沦虚掷年华,没有被歪风邪气熏染丧失秉性,而是健康地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思及此,他问:“你做什么工作?”
“律师”,他明朗地笑着。任何选择都不是偶然的,后果总能从往事中追溯前因。
律师,那是属于社会栋梁的一类人吧,他想。三十年的生活,他只跟一位律师打过交道,在那次记忆犹新的无妄之灾中,律师是救星一般的存在。如果到此为止,他也许会把这位律师当作父亲一样尊敬爱戴,不过可惜,事情急转直下。
侍应端上两杯咖啡。
“子承父业,他应该很开心吧。”龙青垂下眼帘,食指在杯沿轻轻摩挲。
“他?”江魏对龙青言语中的突然跳出来的“他”略感迟钝,一般来说这里称呼“伯父”会使主语更让人明确。
“哦,父亲并没有什么要求,纯粹误打误撞吧。”
“老人家身体还好么?”
“挺好。不过我读高中、大学都住校,后来一直分开住,如今在法院偶尔见。”
“他一个人生活?你不去探望他?”
“没发现他有女朋友”,江魏呷了一口咖啡,作思忖状,“大概两三个月去探他一次吧,他工作忙,活动也多,见一次还要预约。下次跟我一起去,看他能不能认出你来!”
“不,别,我只是顺便关心下而已。”龙青连忙解释,他连想都不敢想,如果真的见着魏蓝,无论他记得不记得自己,那都只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遗憾。所以,这辈子他都不会再见他。他决定赶快换个话题。
环顾四周,几对青年男女或对坐或倚靠着低声细语,于是他问:“你呢?日子过得挺滋润吧!”
“孤家寡人,加班熬夜而已”,他辩白道,“不过现在你在了,咱们可以好好筹划筹划,比如把跑步捡起来,下次报个城市马拉松……”
“噗”,龙青差点喷出一口咖啡,一边咳嗽一边拼命摇手,江魏忙不迭地抽张纸巾递了过去,安慰加打趣道:“别激动!你这是听见跑步两字就开始大喘气了吗?”,龙青缓过劲来告饶:“放过我吧,你知道我不是马拉松那块料!”
“其实你第一次就认出我了,是不是?”短暂而奇妙的安静过后,江魏问。
“可是你并没有认出我”,龙青似乎对平等很执着。
“个头长大了,心眼变小了!”江魏无心地笑道。
“是,习惯了一直等待的人,心就会变得跟希望一样微渺。”龙青深邃的眼睛泛起了悲伤。
“一直等待……什么?”
“一些等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