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疯了
不急不缓，马车在路边停下，正好旁边就有一家小客栈，名唤“悦来客栈”，众人商议之下，决定在此居住几日，等待前去无罪城北打探消息的仝狮。
一壶清淡的茶水，一碟看起来粗制滥造的绿豆糕，众人向簇而坐。相对于其他的桌子，宿白这一桌与这间简陋的小客栈显得格格不入。他们个个锦衣玉帛，而其余在客栈里的人则缊袍敝衣处其间，不时向宿白等人投来好奇的打量，他们就像是一群被观赏的猴子似的。十灭其余人还好，秦守诚宠辱不惊的闭眼凝神，段三石裹着熊皮袍子倒头睡觉，薛鼎和仝狮则视若无睹的品着粗茶和糕点。而宿白则有种被人看光了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个赤裸着身体的女人，被投到了一群饿狼之间。那些人看他们的眼神，不如说更像是在打量猎物。毕竟，他们的打扮太过招摇，不然也不会被无罪城外的鬣狗盯上。
“呸，这什么茶，洗脚水呢？话说我们为什么放着对面那么大的客栈不住，到这来喝这洗脚水？”腾于虎指着悦来客栈对面的另一家客栈“一品红”说道。
只见一品红内灯红酒绿，歌舞声声，门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按理说秦守诚给了宿白众人这副衣服，也知道无罪城罪恶横行，那必然就会树大招风，招来麻烦，这一点在来时路上就已经见分晓。那么此来便更应该混进符合自己身份的地方，起码也要是对面一品红这样的“高档”地方，来降低自己的回头率。现在反而坐到了一群跟鬣狗一样眼睛闪着绿光心怀不轨的人堆里，倒是跟脱光了衣服主动送上门没什么区别。
秦守诚冷笑道：“哼，无罪城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越大的树越招风，越光鲜的地方，越混乱危险。”
腾于虎腰一插，嘁了声不说话。这倒不是腾于虎升起了虚荣心，觉得自己处在这种简陋的地方跟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共坐一块地而有所嫌弃，相反，出身贫寒的他与宿白、巫鸦还觉得这种环境更舒服些。只是还是碍于打扮，他们看起来实在像极了一块肥肉。被周围的人盯着，腾于虎也有些瘆得慌了。
可是别人不那么想，腾于虎话音刚落，就有一桌人自言自语道：“嘿嘿，不知道这小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是个愣头青。但不管怎么说，在这无罪城，像这小子一样的每天都不知道死了多少。”
与其说自言自语，不如说这人其实是在一旁冷嘲热讽，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附近几张桌子都能够听得到。旁边的人接茬道：“看这群人的打扮，怎么也是个富有的主，只是不知道是无罪城里的大佬，还是落单的羊？”
那人暗地打量着宿白等人，希望能够看出宿白他们的底蕴，亦或是自己有没有捞一把的机会。同桌的一个同伴碰了碰他，低声道：“底子厚不厚，自然会有人比我们先试探，这里人估计也不会着急进入内城，我们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两人点了点头，将幽幽的目光从宿白等人身上移开，全然一副悠闲的样子，仿佛刚才仅仅是好奇打量这么一群略显突兀的人罢了。
周围似觅食野兽的目光逐渐散去，宿白和腾于虎身上的紧迫感顿时一松。这时，从客栈外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拐杖声。
那是一个垂暮老人，身上的衣衫褴褛，头发胡须被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黏在一起，也不知道几年没有洗澡了，一进门，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也随之而来。他的腿脚不便，一条腿缠着脏兮兮的绷带，关节都变得畸形。他杵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走进门来。
“呃……呃呃，肚子饿，吃东西，吃东西……嘿嘿，有吃的！”
他疯疯癫癫的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在桌子间游荡，每个人都露出厌恶的神情，有的则大骂着呼唤小二将这个人赶出去。老疯子忽然眼睛一亮，伸出黝黑的手，向着一张桌上的馒头抓去。只是手离着桌子还有一段距离，那桌边的人就跳了起来。只听一声惨叫，老疯子倒飞出去，捂着小腹在地上打滚。
“奶奶的，哪里来的疯子？坏了老子的胃口！小二呢？快来将此人扔出去。”
坐在远处的宿白看着这人，眉头皱了皱。忽然这个老人令人十分厌恶，但是那一脚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重了。看着老人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头上直冒冷汗，宿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啊，我要吃，我要……呜呜呜呜，你们还给我！还给我！”
就在众人以为老人爬不起地时，他像发疯了似的冲了过来。事实上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他跌跌撞撞的跑着，由于畸形的腿，他跑个两三步就会重重的摔在地上，黑乎乎的身上有着些红色的液体流了出来，和身上的污秽混杂在一起，变得更加肮脏，惹人生厌。但是每经过一张桌子，那张桌子上的饭菜就被他的脏手一抓，疯子一边疯跑着，一边将手里的东西往嘴里猛塞，围着客栈转了一圈，老疯子的腮帮子已经鼓囊囊的，他也顾不得拐杖了，拔腿就往客栈外跑去。
“老东西，到我们悦来客栈捣乱怕是活腻歪了吧？今天不把你另外一条腿打断，你就别想走出去！”
店小二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棒子，往大门口一横，怒斥着将横棍往前扫去，仓惶逃跑的老人一头刚好撞在那棍子上，诶哟一声跌了回来。他的脑袋跟棍子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听得宿白头皮发麻，怀疑是不是老人的脑袋都被这一棍开瓢了。
老疯子捂着脑袋，指缝中鲜红的液体簌簌的往外流着，就像水罐被摔在地上打碎了似的。店小二得理不饶人，轮着棍子继续打在老疯子身上。他的身影却不像普通店家的小二那样单薄，整日后搂着身子嘴里叫着“爷里边请”。他更像是个镖夫，或是说更像个刽子手，一身横肉，随手打出一拳也能够打断一块木板。棍子打在疯子身上，没有一点手下留情。
然而，客栈里却无一唏嘘，唯一感觉到不忍的宿白和腾于虎，则被秦守诚拉住，对他们摇了摇头。
屋子里充斥的反而是一片叫好声，那几桌被疯子祸害了的人尤其解气，将剩下的饭菜狠狠的砸在老疯子的脸上。
“吃啊！爷让你吃个够！”
“打死他丫的，没劲了换我来！”
客栈内炸开了锅，像是变成了一个斗兽场，食客纷纷挥舞着双手，口里嬉笑连连，看着店小二收拾着老疯子看得津津有味。随后更是冲上来几个人，接过店小二的棍子，更加卖力的打了起来。
“嘿，本店现提供各种杖棍，各位客官有意者十个铜子一根诶！”
店小二从店内抱出来一捆棍棒，竟然吆喝着售卖起来。而食客竟然纷纷围了上来，一时所有棍棒售卖一空。有的食客是被老疯子祸害了，气急之下挥舞着棍棒打在疯子的身上，有的则仅仅是凑个热闹，但是打起来也毫不留情。
这近乎疯狂的行为，仿佛就是他们茶前饭后取乐的乐子罢了。
欢笑声回绕在宿白耳边，宿白的眼里失了神，呼吸困难的摇着头。那些欢笑他的脑海里回荡，变得十分参杂，扰乱着他的心神，那些欢笑，就像是厉鬼的嚎叫，比起肮脏的老疯子，更加令人生厌。
疯了，他们都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