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府邸。
景玧见过幕僚,又自己煮了碗茶,这在茶沫上写字的手艺,还是他费了许多周折才从宫里学来的,闲来无事,便邀上几个太学生里的文人雅士,自煮、自写、自饮。
遇到愁时便写个愁字,一口喝进腹里,倒也爽快,遇到好事便又写个喜字,装进肚子里也是志得意满。
此时却见他写了个惑字,也不喝茶,只盯着茶碗在看。
他不明白,能想出如此有趣茶艺的皇太后,明明在后*宫也是极为低调的主,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非议在身,那样狂吹不止的妖风孽火,真能把人烧成灰。
这皇太后的生死与他襄王无关,但乱了朝纲,他便不能坐视不理了,要不有负先皇授他这个承载辅佐之意的“襄”字了。
正巧襄王妃回府,见夫君在后堂饮茶,不免近前坐下,也讨了一杯来喝。
“夫人在中书令大人府上和几位名媛赏梅,怎么这么快就回了?”这还没到午膳时间,不免令景玧犯疑。
姬湘云温笑摇头,举手投足间都有儒家礼仪之典范,回道:“这些日子妾身哪儿都不去了,就在自个儿府上待着,外面的疯言疯语相信夫君定也是有所耳闻才是。”
“本王也听到风声了,听说太学生那边早传得沸沸扬扬,连令尊都压不下哪些声势,还有几个闹得最凶的,竟还要上奏皇帝惩治后*庭妖孽,夫人您说,这皇太后怀孕,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襄王猛地拍了桌子,毕竟他也是皇家人,帝室的面子,他无论如何都丢不起。
姬夫人按住夫君拍红了的大掌,轻抚心疼道:“这流言止于智者,夫君也不要去趟这浑水,免得日后惹祸上身。”
“嗯,那夫人是何看法?”景玧瞅着姬湘云,他的这位正室夫人虽然没有绮艳的容貌,但品行才学却是让他这个大男人都心生拜服的,他素来横勇无敌,要不是得这位夫人相助,怕也只会在人前落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之称了。
“看法倒谈不上,妾身给王爷您理一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还行。”姬夫人倒了襄王那杯写着“惑”字的茶,重新给襄王满上一杯,这才缓缓道来。
“先说大不敬的,若是皇太后真怀了孕。”即便在自家后堂,姬夫人还是把声音压得极低,只面前王爷听得到,“那腹中之肉无非三种可能,野种、先帝遗腹子亦或是当今圣上的,野种的话还好办,这天家要抹杀掉一个人会有多难?先帝遗腹子也好办,这还是喜事一桩,怕就怕在第三种可能,若是真的,天下人怎能容得下那样欺霸嫡继母的昏君,这皇甫家的天下怕就要乱了。”
襄王沉了脸色,只道:“这不过是谣言,皇太后要是没怀孕,那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姬湘云摇了摇头,轻声道:“皇太后要是没怀孕,那就是被人冤枉陷害,那背后操纵之人所谋为何?夫君可想过。大夏朝国泰民安,有几个人敢跳出来造反?而一旦朝廷失德、失政,那些暗伏小人要做的就是窃国大罪。”
“所以夫人之见,这一次是有人背后煽风点火,要坏我大夏根基。”襄王沉怒,他脑子里早浮现出罪人之貌,“燕王一直不服老三登基为皇之事,要说他背地里搞小动作,本王绝对信。”
姬湘云想了想,即点头又摇头道:“燕王有嫌疑,但燕王也是姓皇甫,妾身觉得燕王不至于为了问鼎皇权而使皇室蒙羞,倒是外戚王氏,这些日子就属他们一族闹得最凶,王氏要真弄倒了太后,倒也罢了,就怕扳不倒皇太后,那这王氏便要顶个造谣生事、惑乱朝廷之罪,若再被殷氏抓住痛脚,倒扣一个逆谋窃国的帽子,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所以夫君,这些日子少出门,少见人,就在府里陪陪妾身,而且王爷好久都没帮妾身画过眉了。”
襄王叹了口气,他虽常年布有耳目,但若无这个夫人,他哪里能分析得如此透彻,当下应了姬夫人的话,命府中小厮闭了府门,从今日起,拒收拜帖。
另一边信王府邸,景珏正和两个兄弟在葡萄园里煮酒论剑,聊得好不热闹,这园子里的葡萄藤才过了休眠期,刚冒出芽尖儿,所以满目仍旧还是枯藤,没一点儿绿意,但这葡萄苗来自西域,品种珍稀,又是景珏从小亲自种下的,所以景珏搬入这信王府时,连同他养的葡萄园也整个搬了过来。
那一夜他七窍出血,她拥他入怀,他永远也忘不掉她满目惊恐又心疼他的模样,她一边给他擦满脸血迹,一边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抱怨没有移动电话和救护车什么的,他到现在都还是一头雾水。
他觉得累,躺倒在她怀里,迷迷糊糊间听到她说起葡萄酒,而他只吃过葡萄,没喝过葡萄做的酒,听她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波尔多、教皇、鹰啸、拉菲……想来她说的那种鲜红如宝石般的酒液应该极美味才是。
所以他折了一支自己葡萄园里的枝桠留给了宫里她,等到开花结果时,他便有她所说的什么葡萄酒喝。
虽然不知要等多少年,但他原意等下去。
就像他们这一辈子,她是皇太后,他是信王,除了等,还可以做什么?
她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劝他忘了她,可他做不到,即使他再也触碰不到她,那他也要做她的月光,远远看护着她,照亮她已然黯淡的前程。
景珞和景琰看到他们的十九哥又走神,以为他们十九哥还惦记着云雨坊的那个笑儿,不免又是一番戏谑。
景珏只是摇头,那女人若只是什么笑儿,那他何来这许多的愁。
这边正惆怅着,那厢信王尊妃正打道从葡萄园前经过回她的解语轩,那般招摇声之大,不禁让景珞和景琰同时皱起了眉。
“哥,你怎就不管管那女人,一天到晚招摇过市,进进出出身边除了女眷,还带着好几个侍卫,你也不怕人说闲话。”景珞呛声,还故意把声音放大了来,他可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说那个女人和贴身侍卫鬼混上了,让他十九哥绿云罩顶,他岂能容那个女人嚣张。
外面王语嫣听到景珞的话,不但不生气,反倒扭腰摆臀踱步进了葡萄园,给景珏道了个万福,这才娇声娇气地道:“小叔子这话就不对了,本王妃身边的侍卫,可是王爷亲自允了的。”
见景珞噤声,王语嫣又转眸千娇百媚地睇向景珏:“你我大婚当日,洞房中所说之话,王爷可还算数?”
“自是作数的。”景珏温温回了王语嫣的话,“这辈子,是我景珏负了你,所以你要做任何事,本王都不会过问,只随你意。”
王语嫣娇笑连连,反过来又对上景珞和景琰,拔高了音调道:“两个小叔子可听到了,王爷都不介意,你俩瞎嚷嚷什么,把本王妃说得下*贱不堪,到最后损的还是王爷的面子,我要是你俩,就算看到什么,也把嘴闭严了,这人言可畏,就算是当今皇太后,那样尊贵的地位,还不被人说得跟娼*妇一般身败名裂,我王语嫣可不想步皇太后后尘,更不想连累王爷。”
她撂下狠话便转身而去,却没料到一向温和有礼,在她看来甚至有些懦弱无种的信王爷,却沉声喝了一句:“站住!”
王语嫣以为那是错觉,信王爷的声音怎会带着怒气?他从来对她不理不睬,如今会生气,倒是奇哉!
“王爷有何吩咐?”她吴侬软语地回道,甚至还当着景珞和景琰的面依偎进景珏的怀里。
景珏目不斜视,正声问她:“外面怎么说皇太后的,说来听听。”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怒火,才不至于向她动手。
王语嫣最见不得自己夫君对她那种视若无睹的眼神,只冷笑道:“信王倒是挺关心皇太后的事呐,可本王妃不想说,信王能奈我何?有本事自己出府听去,西市桥洞下还有说书的,什么皇太后卖弄风尘、春风几度、蓝田种玉等等段子,包王爷您百听不腻。”
说完起身,又张狂地讥笑一番,这才娇哼一声扭臀而去。
景珞和景琰只看到他们的十九哥,青筋都现于额头,不知是被王语嫣气得,还是因为那个皇太后的蜚短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