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寿宫里,殷凤离最喜欢玩“叶子戏”,所谓“叶子戏”,就是现代麻将纸牌的前身,说起玩麻将牌,殷凤离这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对其规矩自然不陌生,一上桌就能和唐佑、如珠及如宝摸上十六圈。
你道这麻将桌上战果如何?单是如珠叹气、如宝皱眉、唐佑叫嚣着“输家不开口,赢家不准走”为由,直拉着一脸笑眯眯的殷凤离玩到三十夜里。
过了子时,宫里花炮声声震耳,为了不影响玩牌,殷凤离干脆拿了棉花给众人塞住耳朵,好让大家继续玩,却不料这时皇帝携了皇后及宫内一干妃嫔,按规矩来到宁寿宫给太后行辞岁礼。
一到宁寿宫宫门处,从外向里看,里间乌漆抹黑,连盏灯都没点,柳公公在大冷天里抹了抹头上冒出的虚汗,偷偷回望一眼皱着眉头的皇帝,不禁高扯起尖利的嗓子,一声:“皇上驾到。”
可宁寿宫里除了呼呼风声,却无半人出来恭迎,那四个在内寝殿里打马吊的不必说,其他宫人早被殷凤离放了假,都去别的宫里看热闹放花炮去了,所以宁寿宫内,自然无人。
见此情景,皇帝示意柳公公也不必叫唤了,一撩龙袍,径自踏进宁寿宫的门槛儿,身侧内侍忙紧一步跟上,替皇帝照亮脚下的路,皇后亦步亦趋地跟上,身后妃嫔也只能默默跟从,一众人面上严谨,内里却都想着有戏可看。
还是皇帝的内侍掌灯进前,才照亮了内殿门上挂的那副新对联。
此时宫里都挂的是辞旧迎新的对联,都图讨个吉利,偏偏皇太后寝宫两侧的挂联,却是极其简单。
只见左侧红绸之上,上联写着“二三四五”四个大字,右侧下联理所当然对了个“六七八九”,门梁上的红绸横批上,却是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皇帝驻足门前,瞅了一眼对联,鹰眼半眯,只哼了一声:“自作聪明。”接着迈步进前,也不再叫人通报,径直闯进里间。
唐佑是习武之人,自是比其他三人灵敏,看到皇帝进殿,她最先起身,连带扯起左右的如珠、如宝,只有殷凤离,她背对着皇帝,又塞住了双耳,自然听不到唐佑等人的叫唤声,当然最迟钝。
等殷凤离意识到不对劲,且有感后背凉飕飕时,才小心翼翼地回转身,尽管她有过心里准备,但眼瞅见皇帝那张臭脸,她还是觉得小心肝儿“噗通”了一声。
她不是皇家人,没有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心下一慌张,手里一抖,将白日里赢的金豆子悉数抖落于地,劈哩啪啦滚了开来。
“皇太后果是闲情逸致,好兴致呐!”
殷凤离只看到皇帝黑着一张脸,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能拿掉耳中棉花,意料之中看到皇帝那张脸又黑了几分。
“皇……皇帝来啦……”殷凤离故作镇静,当即便让出身子要请皇帝上座,却不料一脚踩到脚下洒落的金豆子,这一滑“哧溜”一声撞向身前皇帝,只听头顶一声闷哼,殷凤离想抹脖子,她都撞得自己头疼,可想那被撞之人的小腹,一定是疼惨了。
可她还抬不起头来,她的发髻缠到了皇帝腰间的带钩之上,这一下,吓坏了殿上所有的人,有叫皇上的,还有叫太后的,众人一阵忙乱,也没把太后缠住皇帝带钩上的头发解下来。
殷凤离嚷着叫唐佑去拿剪子要剪头发,被皇帝一声喝止,皇帝止了众人的忙碌,轻解带钩,松了腰间束带,这才让皇太后抬起头来。
殷凤离一脸尴尬,一双眼睛不知该瞅哪里好,其他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此等大不敬的事惹皇帝难堪不高兴,皇帝的脸本来确实已经黑如锅底,只不过抬眼看到皇太后披头乱发之象,却不由笑出声来。
皇帝一笑,其他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等皇帝收拾好心境,这才有条不紊地嘱咐身边人:“帮太后重新梳头,再将地上的金豆子逐一拾起,别再摔了太后。”
皇后这才一面让宫妃退到外间等候,一面让人收拾内殿,再亲自给太后梳头打扮。对皇帝的命令,可谓是千依百顺。
殷凤离也不作声,埋头等人收拾,却不料皇帝就坐在旁边,一瞬不瞬瞅着她,一点儿不避嫌,有如宝那番皇帝惦记着她的话在前,害她心里七上八下,着实没有底。
连景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眼前这个明明是幼稚少女,接触过几次,说她一点儿心眼儿没有,他觉得不像,可说她聪明,有时候她又笨得让人忍俊不禁,难怪是连先帝都喜欢的主,她身上确实有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趁她梳妆之际,景珑却道:“太后这里缺衣少食吗?若有任何需要,太后只管提,何苦用殿内的对联来挖苦朕。”
殷凤离抬眼,定了定神,只回道:“一副对联而已,哀家只是图个简单,是皇帝想多了。”
“哼!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上联缺一(衣),下联少十(食),横批一个字不写,不摆明了在说‘没有东西’。”皇帝见她不认账,不免将联点了出来,如此讽刺的对联,她也敢写出来叫人挂上。
殷凤离叹了口气,她无聊写着玩的东西,没想到皇帝还跟她较起真来,施施然道:“那横批不是没有东西,哀家写的是别的话。”
“哦?”皇帝虽然只发出一声疑问,但那脸色摆明了就是太后不给个答复,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样。
殷凤离只得叫唐佑去取下横批,拿在手里后才道:“既然是不想让人看到的话,还请多余的人回避。”
做奴才的自然不必提,知趣地退了出去,只有王皇后,抬眼望了望皇帝,却听皇帝道:“梓童亦先退下。”
王皇后敢怒而不敢言,掩下眸中阴沉,躬身退下。
殷凤离打发了唐佑和如珠,只让如宝留下,并让其拿了横批,在烛火上烤了起来,那红绸横批遇热,竟隐隐显出字迹来,殷凤离不等皇帝开口,自行解释道:“用牛乳题的字,要烘烤过后才会显出字迹来。”
等字迹明显起来,入目既识之际,殷凤离才让如宝呈去给皇帝过目。
看到那上面的字,如宝有些迟疑,殷凤离轻推她一把,叫她只管去,如宝硬着头皮,躬身将横批呈于皇帝跟前。
皇帝只扫了一眼横批,顿时剑眉含怒,那横批只六个大字:“此地安能常住”,虽无一字脏话,却字字刺目。
“太后此话何意?”皇帝拂袖而起,将那横批置于火盆之中焚毁。
殷凤离哼笑道:“皇帝不是说了,哀家那对联是缺衣少食,没有东西之意,如此境地,安能让人久留?哀家还有先帝余恩庇佑,自然还能活,可是皇上却不知你眼前这位采女,怀着皇上骨肉,却差点在后*宫之中冻死饿死,岂不讽刺。”
如宝闻太后之言,慌忙俯身跪下,大气不敢喘一下,她明显感觉皇帝在看她,她更是不敢抬头。
良久,只听皇帝沉然离开的脚步声,如宝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差点憋死,殷凤离扶她起来之际,只听得外间太监高声一句:“皇上、皇后起驾回宫!”
如宝惊骇间望向皇太后,颤声道:“太后娘娘,奴婢会不会被赐死?”
殷凤离抚摸着如宝的头,安抚道:“不怕,哀家说过,定会保你母子平安。”
“可是皇上……”如宝欲言又止,皇帝刚才对她并无半点恩赐可言。
“如宝,你听好,王皇后对皇帝千依百顺,固然得宠,但此乃下下之乘,而比较上乘一点儿的,便是若即若离,此等手段,怕是宫里也早有人使过不知多少遍,哀家要教你的,才是上上之乘……”殷凤离说到此有些犹豫,因为她不确定这样是不是真的能帮如宝得宠,因为那个皇帝,在听到有人怀了他的孩子时,面上的表情仍旧那样冷漠无情。
“太后娘娘!”如宝惊讶,却将殷凤离的心思拉回,她微微一笑,淡淡吐露道:“真正的上上之乘,是要男人求而不得。”
她殷凤离并不想在宫里兴风作浪,她就每日好端端地待在自己的宁寿宫,也会招来许多事,如果她想好好活着,就必须要给自己挣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