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最后的殷凤离,听得如宝这个名字,赶紧将黑色莲蓬衣的帽子覆在头上,长狐毛的帽沿压得极低,让人看不到她的脸,再稍稍后退并侧着身子,便更不会被此时惊慌失措的如宝注意了。
如珠的双手在半空中顿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将摔倒的如宝扶了起来。
“谢……谢了。”如宝看到如珠一身华丽,而自己身为采女,穿戴还不如一介宫婢,不免羞愧,低头侧目,不敢和如珠对视。
“周采女,你客气了。”如珠看到昔日姐妹变成如今的模样,难免有些心酸,但人各有志,她也不能多说她什么。
这皇宫内院说大也不大,凡事一点儿风吹草动,便是人尽皆知,太后昏迷的头几日,她们都还在坤宁宫内当差,皇上深夜来过坤宁宫好几次,有一晚,如宝一夜未回房睡,隔了两日,便有宫人来传旨,晋封如宝为采女,如宝入殷府前本姓周,名小慧,所以如珠唤她作周采女。
如宝从奴婢晋升为小主所做的勾当本就是不光彩的事,在宫里便多受人排挤,而且事后皇上只封了个采女,这采女根本没有品级,更无印绶,也就比普通的宫人强那么一点点,她现住在西边宫角的御人院里,凡事都得靠自己,她又没后台,这宫里,到哪儿不需要打点,如果有皇上恩宠,倒还有人来巴结,可自从那一晚之后,皇上便再没有想起过她,她如今的生活,怕是比宫外的乞丐都还不如。
只看现在,严冬天里,她还穿着入秋时的衣物,冻得瑟瑟发抖,确实可怜。
“喜公公……”如宝看到掌管司务局的喜公公,忙上前将其拉住,却很快被拂开,她央求道:“喜公公,入冬前我就排了号申领冬衣,可到现在都还没有领到,来了好几日,小太监只说没有,喜公公行个方便,允我一件棉衣,我这里还有些银子……”
如宝说着,将手中几粒碎银子递了上去,小喜子只瞥了一眼,便转过脸去,只道:“你打发要饭的?”他的目光扫过她头上的金玉凤钗,又提点道:“头上金钗不错。”说着便要动手去取。
如宝忙避过小喜子伸去的手,哀求道:“这是太后赏赐的金钗,不能予人的。”
“不肯给就算了,赶紧滚边上去,领冬衣的人多得是,慢慢排队去。”小喜子边说着,看到如珠和那位凤爷已经踏出司务局的大门,忙赶过去相送,直送到大道上,小喜子还赔笑道:“两位姑娘慢走,常来司务局坐坐,给二位留好茶相待。”
如珠领了情,告了礼,这才扶着太后娘娘离开。
一路上,殷凤离就见如珠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她先开口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如珠又嗫嚅一番,还是没开口。
殷凤离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在冬日里格外氤氲,可见这冬天有多冷,想到如宝那身秋衣,难免动摇,她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恼恨如宝的背弃,但见她落难,不免又同情心泛滥。”
“我才没有,如宝她是活该,谁教当日娘娘你受辱之时,她所说所做,太让人心寒了。”如珠口是心非道。
殷凤离再叹口气:“好吧,那等回宁寿宫后,你捡些宫里用不着的御寒之物,给如宝送过去罢,算是我吩咐的,你照做就行了。”
“既然是娘娘的命令,奴婢领命去做就是了。”如珠咬了咬唇,看似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然那双放出光彩的眼神,殷凤离就知道她其实就是想这么做的。
这活人就是矫情!
这人吧,心里若无记恨懊恼,人都轻快许多,回去的路上,如珠一路有说有笑,直把担心太后娘娘穿帮的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殷凤离难得出宫走走,这雪景又如梦幻般迷人,她也心情极好,给如珠讲了好些个冷笑话。
两人正笑闹间,却不想飞来一块小石子,正巧击中殷凤离的额角,还好有斗篷帽沿遮挡一番,不然那等力气,非要头破血流不可。
就这样,殷凤离都觉得有些眼冒金星,跌坐在雪地里,懵了!
如珠来了气,正要找生事之人,不料两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从枯草雪堆后冒出头来,一见如珠和殷凤离那般宫女打扮,这才转头朝后方吼道:“十九哥,不碍事,打到一个宫婢而已,给几个钱了事。”
如珠本来想开骂的,却见来人是两个皇子,忙低头不语,殷凤离见状,只得问她:“那两个狂妄的小东西是谁?”
如珠总是对太后娘娘这般成熟的口气感到诧异,也不想想她自己也就十三岁,还说别人是小东西,可如珠还是很快回道:“是先皇的二十四子景珞以及二十七子景琰,都是以前德馨宫德妃之子,新帝登基后,念在皇十九子景珏任典丧官时恪守本职,尽孝尽忠,皇上封了十九皇子为信王,赐了藩邸,德太妃带着未成年的两个皇子早搬出宫去跟了信王爷住了,想来今日皇后设了家宴,进宫赴宴的。”如珠虽然不够聪明,但记忆力好,宫里有什么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说话间,那两个太岁般的人物已经来至殷凤离跟前,见她还坐在地上,揉着脑袋,那位个头稍高些的男孩就戏谑道:“哟!可别给爷我装事,赖着爷想爷把你娶进门做小主,爷这里有些银子,爱要不要。”说完,便将钱袋里的银子全抖落在殷凤离的身上。
一旁如珠看了,只敢怒而不敢言。
景珞觉着自己赔了银子,边玩着弹弓,边拉了景琰往回走,不料才走了几步,后脑勺就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他抚摸着被打得生疼的脑袋,低头一看,脚边是一块拇指大小的碎银子。
再看不远处,那位刚刚还坐在雪地里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已经站起身来,手里掂量着他那些碎银子,看情形好像还带要砸他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