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向镇子里驶去，等到马车到了镇中心的时候，原本通明的烛火在刹那间熄灭，这个时候镇子里和镇子外就连成了一片，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在黑暗中的等待总是格外漫长，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镇子里的房屋居然又腾起了亮光。
惨绿惨绿的光芒，像是九幽下的鬼火，把整个小镇都化为了鬼镇。
陈寰脸色苍白，冷哼一声就要冲进一间屋子去探个究竟。可他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听见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声音——磕磕绊绊的声响。从屋子的绿光中不断有人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其实陈寰他们已经不知道它们到底还算不算人了。这些“人”走起路来磕磕绊绊的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幼童，它们的脸上七窍都尽数流出黑稠的血液，整个脸因痛苦而扭曲显得格外恐怖，它们张大着的嘴，似乎在痛嚎呻吟，可偏偏又诡异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难道它们说的都是些死人的话，活人都是无法听到的？
陈寰和唐歆都已经呆了，吓得呆了。方穷没有被吓呆，他倒抽了口冷气，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道：“百鬼夜行！”
方穷说的百鬼夜行当然不是家里大人拿来吓唬小孩的神话故事，而是江湖上一个丧心病狂的魔教中人。方穷的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诡异的停了下来，他们抬起头看着方穷他们，原本的痛楚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那份笑容诡异而渗人。然后就听见像是鞭炮齐响的声音，这些“人”突然就炸裂开来，碎肉血液染得到处都是。方穷和陈寰的脸色都青了，唐歆更是已经开始在一旁呕吐起来。这景象仅惨烈二字又怎么能形容？可这异象居然还没有完，那些碎肉，鲜血突然动了起来，一只只拇指大小的六足黑甲虫从满地的鲜血和碎肉里爬出来，沙沙的响成一片。受惊的马再也不受陈寰的控制嘶吼着就要狂奔，陈寰眼疾手快立马斩断了缰绳这才免去马车被拖进那虫堆里。发了狂的烈马刚踩碎一两只虫子就一声悲鸣倒在了虫潮里，片刻间被淹没，不消片刻就剩一一堆森森白骨。
“六足鼈！”
唐歆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差，她如同着了梦魇一般，不住的说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六足鼈在唐门毒经里明明写着已经绝种了！”
可惜江湖上懂毒的毕竟不止是他们蜀中唐家。密密麻麻的六足鼈组成一片虫潮向着三人席卷而来。“上房！”陈寰怒吼一声，就准备施展轻功上房，却被方穷一只手按在了肩上。方穷也不废话，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点燃扔向屋顶。尽管火折子刚落在屋顶就熄灭了，但陈寰也看见了屋顶上同样密密麻麻的虫潮。
“好个百鬼夜行！你可敢现身一见！”
四下里响应方穷话的只有虫潮的沙沙声，百鬼夜行似乎也打定主意不会现身，这下方穷的脸色也成了死灰色。
他只能叹道：“你们涉足江湖不深，这百鬼夜行显然是冲着我来的，倒是连累你们了，看来我们都到不了唐家堡了。”陈寰和唐歆都没有说话，他们实在是难受得一点话都不想说。这样慢慢等待死亡到来，最后葬身虫腹的死法，他们连想都不愿去想。
江湖人在刀口剑尖讨生活，见过的死人多了，对死亡也就少了敬畏多了释然。
方穷和陈寰唐歆不同，他杀过人。杀人的时候，他就会想自己死的那天会死于什么之下，不过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死于虫口，被虫子一点点撕碎。或许还不等六足鼈撕碎他，他就将会死在六足鼈的奇毒之下。
江湖人不怕死，因为有时候只有不怕死的才能不死，江湖不仅斗智也还斗狠。但凡是人大抵都不太想死，江湖人自然也是人。生命宝贵只此一次，总该去珍惜它。方穷用手按住陈寰的剑柄不让他的剑出鞘，说道：“不到最后，总不该放弃。”陈寰将手离开剑柄苦涩道：“我不想死在虫口下。”不仅陈寰不想，方穷和唐酥也同样不想。可惜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这样一筹莫展的等待，绝望的等待。谁又能保证等来的是希望而不是死亡呢？
他们等来的是一颗从某处飞出的球体，球体抛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说明它的重量算不上太轻也绝对不算太重。这东西是落在地上的，因为那群六足鼈居然在球体砸向它们的时候让出了一片空地。陈寰赶紧抛出一个火折子落在那片空地上，借着火光他们才得以看清那东西竟是颗人头。凌乱的长发沾着血液贴在脸上，长发间是瞪大的双眼和褶皱的皮肤。死时若是这样瞪着眼的，那一定是因为他死得很不甘心。前一刻还是响成一片的沙沙声，这一刻却突然停了下来。
刹那间的由动到静，然后又由静到动。这转眼间的转变看得让人难受，这嘈杂的虫鸣也震得人两耳发聩。不需要提醒，三个人就化作了三条黑影躲进了马车里。他们在躲什么？自然是在躲突然裂开双翅飞腾起来的六足鼈。但这个时候六足鼈的目标已经不再是方穷他们了，六足鼈发了狂似的涌向那颗人头，就像飞蛾对烛火的执着，六足鼈对那颗人头血肉的追求就好像是烙印在生命最深处的本能。
第一只六足鼈来到了人头前，它张开锋利并丑陋的口器咬了下去，然后化作了血水。后来的六足鼈碰上了血水，然后也化成了血水，但再后面的六足鼈却并不引以为戒，于是也化成了血水。这群六足鼈从血肉里来，最后又化成了血肉。地上铺起一层血毯，浓浓的血腥味在空气里好像再也散不开。
这个时候传来了脚步声，靴子踩在粘稠的血液上所发出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难听。
别着柴刀的少年，离了连山镇，踩着血铺的地毯而来。
柴刀仍旧别在莫荒的腰间，只是老旧的柴刀已经成了黑紫色。
莫荒看着方穷，笑道：“我受人所托来向你拿一样东西。”
莫荒要拿的居然不是方穷的命，而是他的剑。
可是拿走剑对剑客来说不就是拿走了生命？
莫荒还太年轻，所以他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方穷解开剑上的布条，露出漆黑的长剑，想起某个夜晚一位老人说的话“这把剑叫做月白，漆黑的剑会在急速下绽放出如月光的纯白。”
漆黑的剑已经与夜色溶为了一体，方穷拔出了剑，却丝毫没有将剑交给莫荒的意思。他看向莫荒腰间的柴刀，想起百鬼夜行的脑袋就是被这刀斩落的，于是问道：“如果有人要拿你的刀，你给不给？”
刀对刀客的意义和剑对剑客的意义是一样的。
可惜，莫荒还不是刀客，他从腰间抽出柴刀，说道：“这柄柴刀只值几文钱，只是用得顺手了，别人要拿我也不怎么愿意给。不过别人要与我换，我倒可以考虑，你的剑换么？”莫荒当然不是要用柴刀换方穷的长剑。方穷也没有问莫荒要拿什么换他的剑，知道的事又何必再去问。
莫荒手里拿着剑笑道：“我救了你三人三条命，换你一把剑，你可算亏？”
方穷只能无奈的答道：“绝不算亏，有人救了我的命都是让我还他一条命的。”
莫荒带着剑走了，方穷和陈寰唐歆一齐烧了小镇，只愿枉死的人能够早日超生。
看着熊熊烈火，方穷很是难受，这些人的死当然都与他脱不了关系。陈寰伸手解开方穷身上的穴道，提着剑转身就走，不消片刻就快消失在了夜色里。方穷没有拦他，因为他也知道少年人总是自尊心太强。唐歆悠悠的叹道：“这人舍不下脸，我倒是不怕，对于之前的事对不住方先生了，小女子在此赔个不是。”方穷没有去看满脸歉意的少女，他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未必心中就有歉意。唐歆也不管方穷，道过歉后，就向着刚才陈寰离开的方向追去了。方穷并不记恨这一对少男少女，因为他们只是抓他去唐家堡却没有丝毫加害于他的意思，至于他们抓他去唐家堡的理由，他也不想知道。
大火烧了整整一晚，方穷也就在这里站了一晚。
晨曦的阳光照在小镇的废墟上宣告着新的一天开始，现在方穷的手里是空的，心里也是空的，他突然有些羡慕陈寰，因为那个年轻人还很年轻，他对这个江湖还有着憧憬和热情，而这些都是现在的方穷所没有的。
好在方穷不知道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总会有事情找上他。
方穷认识眼前这个精壮汉子也认识这个汉子递过来的烫金请帖，那么显眼招摇的金色娶宝盆除了“财神爷”沈万千谁还有资格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