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的时间过的甚是缓慢,初入时那阵漫天的风沙早已不见,大抵是炎一大人法力的缘故,清儿的梦境里天气虽称不上十分明朗,但也有微风阵阵,以及和暖的阳光。
阳光于我而言虽不是什么好天气,但也总强过那样厉害的风沙。
我抹了一把头上虚汗,盯着日影往树荫处挪了挪,不想被脚下冒出的树根绊得一个趔趄,我眼睛一闭心想糟糕,绊倒我倒没什么,只是这动静若影响刘煜他二人感情交流便是不好了。
一只手从旁托住我的腰,稳住我下坠的身子。我睁眼一瞧,炎一大人一手仍拢在袖中负于身后,另一只手从容的稳稳托着我。他扶我站好,没什么语气地说了句:“站稳了。”
我就着他手上的力气站稳,才发觉如今我与炎一大人间的距离不是一般二般的近,稍稍往后靠一靠便能挨到大人他的衣襟。
我被他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沉香撩的有些发晕,便是默默伸手扶住身旁的树稳住身形。
我在冥界这两百年,虽说常常与炎一大人打交道,所谓打交道,也不过是被他收拾以及被他收拾,即使这两百年我常常在他左右,也不曾离他这般近过,我不晓得他有没有燃沉香的习惯,以前也不曾察觉他身上会有这般好闻的沉香味。
人间这一趟,炎一大人跟了过来,明明是一样的动作一样的音容样貌,站在我面前一样的压迫气息,却总让我觉着似不熟识大人他一般。
大抵是换个环境,对曾经熟知的一切便换一番见识与感觉。
我心里胡乱思考着,全然未再注意不远处刘煜他二人,他们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刘煜是否已经解开心结,我是全然不知。
我反应过来,只是因为身后离我不过三寸的身影一动,炎一大人俯身在我耳旁说话,声音低沉,似怕惊动前面二人。
他说:“我瞧刘煜魂魄已没有往日那样的怨气,大抵是心结解的差不多了,你这次做的很不错,不枉我……嗯?你耳根怎的这般红?”
大人他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他一贯的从容。他呼吸间流动的温热气息流连在我耳旁,我脸一红,不自然的别开脸,假装镇定道:“大概是晒的吧,大人您难道不觉着晒得难受?”
“不觉着。”他微微离远了些:“况且你我一直在暗处站着。”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扶着树的手抠了抠树皮,敛了面容,一本正经地看向刘煜他二人。
我自树后再看向刘煜时,他已经不像方才只干干地站着,他一手握着清儿素净的手,一手抬起温柔地替清儿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如今他神情已没有往日的戾气,我原以为他对清儿恨之入骨,不想等他真正站在她跟前时,却有这样一幅温柔的面容。
我虽不晓得过去的刘煜是怎样的,但却真心觉得如今的刘煜很好,这才当是他本来的样子。
我看他如今情形,心里松了口气,他能碰上清儿一碰总归是好的,也算是了了一些自己的遗憾。贪嗔痴怨皆是人间疾苦,也是使得亡魂不能顺利被指引的重要原由,我原怕他即使不怨恨清儿,也因着对她的痴念无法离开。如今他已最好的力气站在这里,能多与清儿亲近亲近,也便是少一些遗憾,魂魄也越发能清澈一些。
他替清儿轻柔的拭去眼泪,柔声道:“你不必这般难过,那日是我糊涂,招惹了那两个盗匪,原先是怨不得你的。”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似是在想些什么,又道:“事情过了这样久,我也是想通了一些道理,大抵这就是我的命劫,我没能躲过去,反倒连累了你。”
清儿眼泪愈发止不住,她一边胡乱擦拭着一边摇头,声音断断续续:“是我……是我……”
她说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来。
我转头对炎一大人疑惑道:“刘煜这不是挺想的开的么?怎么之前那样一份苦大仇深的样子?若他早一些想开,我也就不必费这么多事了。”
大人“嗯”了一声,接道:“若他晚一些想开,十一你可就魂飞魄散了。”
我心肝一颤,想起与大人的三日之约,暗暗庆幸刘煜他好在不是个不明事理的。
清儿手上全无章法,胡乱抹了一通,倒是弄的脸上一片水泽。刘煜看了半天,终是不忍地拉下她的手,在掌心中细细摩擦。他打断清儿断断续续的声音,劝慰道:“不是说了些事怨不得你,我也不再怨你,怎的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他皱眉犹豫了半天,才缓声道:“季卿玄很好,我虽不晓得他的为人,但他待你是真心好,这个我是看的出来的。”
他揉着清儿手掌,一半不舍一半无奈:“我如今无法在凡世照顾你,将你交于他我也是放心。”
清儿面容一急,反手捉住刘煜手臂,急声道:“你要去哪里?”
我看她如同看一个痴儿,刘煜早已不在人世,她心里想必比谁都清楚,不过是梦中见他残念一回,这会却要问他去往何处。
刘煜却是甚有耐心地解释与她听:“我在这里呆不了许久,如今不过是想见你一见,了却一桩心愿,也一道结了你的心结,待你梦醒,有良人等你,我自然去我该去的地方。”
我愣了一愣,刘煜这番话中意义已然很明显,他如今心中这般通透,想必等他自清儿梦中出来,我便可以顺利带他回黄泉了。
接下来的话不听也罢,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偷听这种行为点到为止,再更多窥探下去实在不妥,我转身扯了扯炎一大人袖子,抬头看他轻声道:“走吧。”
大人低头看我一眼,任由我扯着他的袖子将他带出梦境。
面前景色不过一转一扯,便回到了清儿房中,她身边坐着季卿玄,面容着急,眼下有淡淡青色,可见是如何茶饭不思的照顾着她。
我瞧了瞧他,心里一阵轻松。他们三人之间的纠缠总是有个结果,如今这样,乃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