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分为三大派,汉传佛教、藏传佛教和上座部佛教。其中上座部佛教和藏传佛教都曾经在其所传播的区域内到达了几乎全民信佛的地步,汉传佛教一直没有出现过这种盛况。汉传佛教虽然区域广大,涉及人数众多,但一直是民间活动性质,往往受到官方控制,其中最低落的时候,还发生过受到严重打击的情况,这就是历史上的三武一宗灭佛事件。这几位皇帝分别是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后周世宗,这几个皇帝都是有作为的皇帝,都不是特别差劲或者特别恶劣的无道昏君,他们却做出了这种违反了一般常识、违背了普遍规律的事情。宗教的产生有其社会基础,人们需要它,它才能够拥有那么多的追随者,只要它不跟政府对着干,就不是有害的,这是它的底线,只要它能够引入向上,引导人群向上,让人变得更好,让人群变得更好,这个宗教就是正信的宗教,这个宗教就可以为人群服务,也就是为社会服务。人群的和谐幸福从古到今都是人们追求的共同目标,所有有助于达成这个目标的东西都是好的,正当的宗教也是这样,它对国家管理有好处,可以进行利用。要把宗教和宗教实体区分开,佛教的教义是好的,那就让它传播,宗教实体中存在毛病,那就对症下药。哪些做法妨碍了管理,就明确提出相应的要求;哪些人直接违反了管理,就按照相关管理规定去处置。如果违反了法律,就在法律范畴内用法律手段去处理;如果违反了道德,就在道德范畴内用道德力量去施加影响。不违反法律也不违反道德,那就不能随便用极端手段去处理。个别人的毛病也不能当成所有人的毛病,个别人犯了错,不能把所有人都杀了,这是常理。
佛教在公元前6世纪时创立,公元67年传入中国,佛教教义博大精深,很快被汉文化吸收,融到了一块儿,从那时到如今的公元446年,它一直在和平发展,为社会服务。现在拓跋焘用政治手段来对付宗教问题,用武力手段来解决思想问题,大开杀戒,对佛教进行毁灭性打击,给后世开了一个恶例。
他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更多的是受到了崔浩的影响。
崔浩从来就不喜欢佛教,当他看到许多外来民族都信奉佛教时,他就更加讨厌这个外来民族的宗教了,每当他感觉受到了外来民族的民族歧视,每当他感觉他自己那一套学术思想受到那些外来民族的排斥,他就想,应该摧毁他们的优越感,必须让他们抛弃他们全部落后的东西,认可自己所信奉的高级的东西,这样,他们才会接受自己那一套,才会用敬仰的目光瞧着自己。当他遇到寇谦之,接触到那个糅合着他最崇拜的阴阳方术思想的道教时,他如获至宝,他对寇谦之漏洞百出的说法全不在意,对他拿出的书中的明显的破绽视而不见,他就坚决的接受了,以崔浩的智商,他做出了一个他人生道路上的重大选择。他就想尽办法说服皇帝,让皇帝也信奉道教,他很尊重寇谦之,寇谦之这个人作为一代宗师,确实有过人之处,让人不敢小瞧。他在皇帝面前给寇谦之大唱赞歌,影响皇帝也越来越尊重寇谦之。在崔浩手里,皇帝成了道教封授的真命天子,寇谦之这位“新天师”成了国师,道教成了国教,他就借助这个土生土长的宗教来对抗那些落后胡人的宗教。
崔浩经常给拓跋焘进言,说佛教的坏话,他建议皇帝把佛教连根拔除。他有的是机会施加他的这种影响,他常常接近皇上,他的话在皇上心目中也很有分量。
这一次讨伐盖吴叛军,崔浩跟随拓跋焘来到了长安城,他们到处转转,当他们走累了的时候,刚好路过一座佛寺,这个寺院看上去院子很大,大门也很气派。随从官员就提议进去休息一下,拓跋焘有些犹豫,崔浩也进行劝阻,但是拓跋焘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进去歇歇脚。寺院里的僧人们竭尽所能来招待这些贵客,他们请随从官员们喝酒,官员们进了僧人们的屋子,发现里面放着很多兵器,就出来汇报给皇帝,拓跋焘勃然大怒,认定这一定是搞叛乱用的,这个寺院一定跟盖吴叛军有联系。于是他就下令,让有关部门杀掉整个寺院的僧人。截至这个时间,他的做法虽然血腥,但还在大家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内。有关部门同时查封了整个寺院,结果发现里面藏着很多酿酒的器具,又查出了当地的地方官们和富人们寄存在这里的财产,数以万计,更加骇人听闻的是,发现里面有地下室,里边藏着妇女。
这个寺院真的是罪高浮屠,这里的僧人真的是罪不容诛,杀了没错儿。
可是真理再向前走一步就是谬误,崔浩提出了一个建议,他强烈要求拓跋焘把全天下的和尚全都杀光,把全国的佛经佛像全部毁掉。
拓跋焘正在气头上,他听从了,这其实也是崔浩长期影响的结果,从近年来朝廷对佛教采取的严厉制裁措施就可以看出。
有一个人不赞成,他就是寇谦之,他对崔浩提出反对,坚决反对,可是这个一向尊重他意见的人却坚决不听。这个大举动是他多年来苦心孤诣努力的结果,他怎么能够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先从长安城开始执行,命令把长安城中所有的僧人全部杀光,不管老少,不管入门时间长短,不管真假,不管这个人是坏人还是好人,只要是和尚身份,一概杀掉。信奉佛教的人们全都恐怖极了,他们觉得世界末日到了。
长安城中开始了血腥的大屠杀,无辜的善良的以救度众生为己任的和尚们,带着虔诚的信仰,为伟大的佛教事业献身了。
崔浩又劝说皇帝把这个试点的成功做法推广全国,余怒未消的拓跋焘就给平城的留守政府下了一道命令,让他们通报全国,全都按照长安城的做法来做。这道诏书说:东汉那个皇帝是个昏君,佛教是邪教,什么时候国家要灭亡了,什么时候就会信奉佛教,人世间所有的坏事全都是佛教带来的,古人那么好的东西的消亡也全都是佛教引起的,必须把它彻底铲除!我们要除掉虚假的东西,只保留圣人们留下来的真实的东西。从今以后,敢有信奉胡人信奉的神的,敢有制造泥像、铜像的,满门抄斩!有了不平常的人,才会有不平常的事。不是我,谁能够铲除这个历经那么多朝代的假东西。通告全国各地,所有佛塔、佛寺、佛像、佛经,全部毁掉,沙门不分老少全部活埋!诏书里明明白白的说出如此恐怖的话,实在让人不寒而栗。从此之后崔浩精通的学说将彻底压倒外来民族的学说了。
管理层中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此丧心病狂,他们纷纷向留守平城的最高领导人拓跋晃提出意见,这些意见拓跋晃很愿意听,因为他一向就特别信奉佛法,他马上就向皇帝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他连着劝阻了好多次,没有效果。
那么诏书就只好执行了。但是太子还是想尽了办法来让危害降低到较小程度,他没有马上正式颁布诏书,而是先通过各种非官方渠道来传播消息,全国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有时间各自想办法,僧人们大多数都成功的逃跑到了国外,有的躲藏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很多佛经佛像也都被提前妥善收藏起来,有的被埋在了地下。
真正被毁掉的是北魏国内的佛塔和寺庙,一个也没有了。
可是人的脑子里的思想又怎么可能随便除掉呢?信佛的人在心里继续信佛,因为受到了这种残酷无情的压迫打击,他们心里更多了一层仇恨。
胡人们简直庆幸他们还有个可去的地方,那里有人挑头儿建立他们胡人的国家,按照胡人的风俗习惯来管理,把胡人当人对待,他们当然愿意到那里去,他们就成群结队的去了,那个地方叫作杏城,那里的领头人叫作盖吴。本来已经苟延残喘的盖吴,又威风起来了,他把自己的王号改为秦地王,他又重新声势大振。
那就接着镇压,拓跋焘派永昌王拓跋仁、高凉王拓跋那统帅北部各路部队前去讨伐。他又命令从冀州、相州、定州征发了三万人驻守在长安城外南山的各处山谷口,防备盖吴逃窜。
八月份,魏军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他们把盖吴叛军彻底打败了,盖吴却特别狡猾,他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魏军俘虏了他的两个叔叔。将军们都很高兴,他们当然要尽快把这两个重要俘虏送到平城去。
有一个将军不同意,他提出把这两个俘虏放了。
这个人是矮个子陆俟,他认为,长安城地势险要,城防坚固,这里的民风又特别强悍,平时也不能大意,何况是发生叛乱之后。盖吴不死,长安地方的叛乱就不会停止。如今盖吴独自一个人逃跑了,如果不是他的亲戚,谁能找到他?如果我们把十万大军驻扎在这儿就为了抓这一个人,也不合适。不如私下跟他叔谈好,把他放了,连他家老婆孩子的罪也全都免了,让他自己想法去捉盖吴,那就可以捉住他了。
这个主意很大胆,但是将军们猛一听,都觉得是小题大做,他们都说,盖吴的叛军已经彻底打散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他能掀起啥浪?
矮个子陆俟说,各位没见过毒蛇吗?不砍断它的头,它就还可能害人。盖吴这个人天性凶狠狡猾,一旦让他逃脱,他一定会宣称他有天命,王者不死,他编这一套来骗无知百姓,以后可能会造成更大的祸害。
这番话把大家说服了,大家都承认他说得有理,不过大家仍然感到他提出的建议太冒险了,抓住了叛党不杀,反而放走,万一他一去不复返,那这个责任可怎么承担!
陆俟拍了胸脯:这个责任,我来承担!
拓跋那也赞成陆俟这个方案,约定了回来的日期之后,盖吴的两个叔叔恢复了人身自由,走了。
约定的日子到了,他俩没有回来。
大家都埋怨陆俟。陆俟说,他们正在找机会下手,一定不会叛变的。大家都认为陆俟太随便相信人了,他们本来就叛变过,再叛变一次是家常便饭,在他们肯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是一天过去了,他俩还是没有回来。
接下来的一天,仍然是连他俩的影子也没有看见。陆俟却依然丝毫也不泄气。
又过了两天,魏军的大营沸腾了,盖吴的两个叔叔回来了,他们并且带回了盖吴的脑袋,经检验,是真的。大家不能不佩服,原来陆俟一开始就已经认准了这两个人是耿直性格的人,而且断定他们加入叛军是身不由己,他们现在已经彻底厌恶了继续叛乱生活的前景,早就对盖吴生出恨心了。盖吴的首级被小心的送往平城,陆俟被提拔为内都大官。
内部叛乱初步平定了,拓跋焘又开始把目光转向南边和北边那两个敌国。公元449年正月,拓跋焘在漠南大宴群臣,然后出兵讨伐柔然。这是在上个月的腊月天出兵之后的又一次出击,上一次,魏军一直前进到了受降城,没有找到柔然人,这一次,他们从涿邪山那里经过,一直前进了几千里。他们仍然没有能够捉住柔然人,因为处罗可汗是那样害怕,他带着他的人一溜烟的逃跑了。
到了九月,拓跋焘又一次讨伐柔然。前锋部队兵分两路,一路由拓跋那率领,一路由拓跋羯儿率领,这一次,他们遭遇了柔然的部队。处罗可汗把全国的所有精锐部队全部调集过来,集中兵力围攻拓跋那,里三层外三层,里里外外重重包围了几十层。他们互相射箭,投掷长矛,但是无法用骑兵发起冲锋,因为北魏部队的阵地外面挖了一条深深的壕沟。处罗可汗看着这个圆圈里边的魏国人,气得七窍生烟,柔然骑兵破口大骂,魏国的士兵们也不甘示弱的回骂,双方隔着这条沟对峙了好几天,处罗可汗越来越感觉大事不妙,他发起挑战,可是每一次都被打败了,魏国部队人数这么少,底气却这么足,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很可能他们的大军正在往这里赶来,打算给柔然人来个反包围,好一网打尽。处罗可汗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的,尽管他派出了许多侦察兵,尽管那些侦察兵都说没有发现魏国的援兵,他还是不放心,他又一次派出了人去进行试探性的挑战,又一次打了败仗。处罗可汗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不好,等到侦察兵发现了魏国军队,可能就是魏国的轻骑兵,那么他们就来不及提前回来报告,那么自己就跑不掉了。说什么也不能中了他们的圈套,处罗可汗当机立断,决定撤退,于是他们趁着夜色掩护悄悄地撤退了。
天亮了,拓跋那下令追击,用一支小部队去追击一支大部队,这不正常,处罗可汗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他继续追击的撤退战略。
一边撤退他们一边回头看,那支不大的魏国部队仍然跟在后面追赶,他们一连追赶了九天九夜。
处罗可汗惊恐万状,他的下属们也都惊慌到了极点,他们最终扔下了他们所有的军需物资,翻过穹隆岭,争先恐后的逃走了,一气儿逃到了很远的地方。
拓跋那收下了这些数量巨大的军需物资作为战利品,回头跟皇帝在广泽会师了。另一路,拓跋羯儿没有找到柔然军队的好运气,但是因为这次出兵是在秋天,田野里到处是柔然的牧民和牲畜,所以他也没有空手而归,他把这些人和牲畜统统收下了,牲畜有一百多万头。
这是一次致命的打击,本来就已经严重衰弱的柔然从此一蹶不振,从汉武帝把匈奴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以来,这是中原王朝又一次取得了对北方马背上的民族的决定性胜利。从此之后,柔然远远地躲开了魏国的威胁,他们再也不来侵犯魏国边境了。
回过头来,拓跋焘就开始对刘宋发动了进攻。
公元450年二月初三,拓跋焘率领部队来到梁川,在这里组织了一场大规模打猎。消息上报到宋国皇帝刘义隆那里,他准确判断出魏军有可能是打算来进攻,于是他就给淮河、泗水地区的各个州郡下达命令:如果魏军只是小规模进犯,那你们就坚守城池;如果是大规模进犯,你们就带着老百姓回到寿阳城去。结果宋国边境上的侦察兵太没有用了,他们没有侦查到魏军的准确情报,或者是有人得到了情报但是没有人家魏国骑兵跑得快,宋国的地方官们还没有接到警告,拓跋焘就率领十万大军突然来了。太守们来不及执行皇上的命令了,他们选择了扔下城逃跑,这是南顿太守和颍川太守同时做出的选择。
魏军包围了悬瓠小城,城中的守军还不到一千人。魏军日夜不停的对悬瓠展开进攻,他们制造了许多高高的楼车用来攻城,楼车向前推动,渐渐地靠近了城墙,魏国的擅长射箭的士兵们站在楼车上面向城里射箭,守城一方的地理优势丧失了,城里的人无法自由行动了,他们到井台上去打水都需要背着个门板,厚厚的门板如果发出来受到撞击的声响,就说明有一支利箭从天而降扎在了上面。魏国人在冲车上安装了大铁钩,他们把大铁钩抛到城墙上,钩紧了就使劲拉,南边的城墙就这样被拉倒了。
悬瓠城里的守将是陈宪,他指挥大家在里边又垒起了一道墙,并且在墙外树了一道木栅栏。
魏军把护城河填平了,士兵们冲到城下,爬上了城墙!陈宪带着城中将士们苦战,城墙边的死尸几乎堆积得跟城墙一样高了。魏国的士兵们踩着尸体登上城墙,城墙上的守军个个浑身是血,像魔鬼一样,可是这些魔鬼仍然在坚持战斗。陈宪好像越杀越精神,他的士兵们都拼了命,简直是一个顶一百个,魏国的士兵死了上万人,城里的士兵也死了一半多。
攻城之战前后进行了四十二天,宋国的救兵来了,悬瓠仍然没有攻下来,拓跋焘决定退军。
拓跋焘派人给刘义隆送去了一封信,这封信的特点在于真实。信里说:
前头盖吴造反,扰乱西部,你又派人引诱,男人送给弓箭,女人送给环钏,这号人只是骗东西的,哪里会真的老远去服从你!是个大丈夫的话,为啥不自己来,却拿东西引诱,是你那样引诱过去的人多,还是我这次来俘虏的人多?
你要还想保住你刘家的香火,就把长江以北全都给我,我可以放弃江南让你居住,不然,你就给你那些地方官交代好,让他们准备好接待用品,等着我明年秋天到扬州去。你往日向北勾结柔然,向西勾结夏国、北凉,向东勾结北燕、高丽,这些国家都让我给灭了,你也不会例外!
柔然那两个头儿都死了,我如今准备北伐,先除掉有脚的敌人,你如果不服,明年秋天再收拾你,因为你没有脚,所以不把你放在头里。我去的时候你打算咋办?是挖个沟防守,还是垒个墙遮挡?我会光明正大去进攻,不会像你偷偷摸摸。你派来的间谍我已经抓住,又给你放回去了,他清楚情况,你可以好好问问他。
你父亲留下的老臣虽然老了,还有计谋,听说现在都已经被你杀完了,这不是上天在帮我吗!其实收拾你也不需要兵刃,我这里有最会念咒的婆罗门,他会派鬼把你的魂儿抓来!
这封信里面的挖苦是如此的准确和妙不可言,它给这一次宋魏战役画上了一个幽默的句号。
这时候魏国朝堂里有一件事闹腾起来了,崔浩的无穷计策这一次实在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