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三生三世（14）
当那赶脚老道出现在卓莫眼前时，卓莫便已明白这因果终是逃脱不了了。老道还未开口，卓莫已发出了一阵惨淡的笑声，这笑声有多少可悲，又有多少无奈，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后生崽，罢手吧。”老道并未施展任何道术，但那超脱的气质早已震慑了卓莫。
“前辈...”卓莫拱手行礼，然后说道：“我又何尝愿意如此呢，只是我有我的苦衷，还望前辈高抬贵手，只此一次，从此山高路远，再不踏入江湖半步...”
老道听罢，叹息道：”人间自有人间的规矩，苦衷之人又何止你一人，今日老道见你，本念你心性本善，欲救你一命，你若执意，我又何必走此一趟...”
“救我？”卓莫听后一楞，默然笑道：“想来前辈已然明白其中原委，如若前辈真想救我，为何不去寻那法力通天的牛怪...”
老道回道：”此般我为人，只能尽人事，你所说的牛怪，他不属于这人间，至于他的罪责因果，自有他处论断。只是今日你不可再造杀孽。“
卓莫听闻，摇了摇头，说道：”前辈欲阻我，我已无望，今日便听前辈之言，就此罢了。只是来日那牛怪寻我，我必要与他个生死，奈何不敌他，恐会落得身死，如此前辈今日阻我，到底是在救我，还是在害我...“
老道听后，沉默片刻，而后长叹道：”也罢，我便送你一句话，来日你若见到那牛怪，可告之于他，谅他听闻便会放了你的蛇儿，你可对他将说——十殿长生殿，三生三世生。“
“十殿长生殿，三生三世生......”卓莫疑惑的看着眼前的老道人，可见他一副笃定的神色，便更生疑虑了，他问道：“前辈此话何意？”
“你只要记住便好，或许有一天你自然会明白其中蕴意。”
卓莫听后，信了一半，但还是开口谢道：“前辈之恩，晚辈当如何报之？”
“无妨，无妨...”老道人哈哈大笑，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态，又说道：“一切皆是因果，往日你所造的所有杀孽，老汉我便以一己之力替你消之，至于报答，有一天我自会寻你。”
卓莫点头，正要回话，转眼间哪里还有老道的身影，心中顿时一惊，话说这人间道士，卓莫也见过不少，可就只论这来去自如的身法，卓莫闻所未闻，由此想起老道之前的言语，以及他笃定的神色，眼前突然变得豁然开朗。
再说那赶脚老道此时仅存一口生气，看着眼前有些痴呆的范无救，又想起方才魂去相见卓莫一事，心中暗道：“想来老汉人间修行已是完满，临走之时收了这愚笨的范无救来日让他做第一任黑无常，至于卓莫...那般安排于他，也不知是否妥当，罢了，罢了...”于此，便不做他念，对眼前正待为他收尸的范无救说道：“咳咳，不说了，不说了...”
......
又是月里十五，这日卓莫有些忐忑，坐在屋外一边等着牛怪到来，一边口中不停念叨着那老道交代的那句话。
入夜时分，当牛头听闻那句十殿长生殿，三生三世生的话时，脸色大变，赶紧放下手中的青儿，庞大的身子立刻变幻成最早见到的鬼娃娃模样，一脸疑惑的看着卓莫，问道：”你当真见过老神仙？“
卓莫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他，与青儿重逢的喜悦早已盖过了一切，青儿一脸委屈的样子，又有些可怜的神态不停的蹭着卓莫的粗脸，爱意显著。
那鬼娃娃见此，竟有些窘迫的呆立着，也不动，似在等待卓莫的回话。
半响之后，卓莫这才看向那鬼娃娃，此时见他如此神态，倒也不再怕他，厉声向他喝道：”你曾逼我犯下大罪，我又如何容你。但老神仙说了，此番一切，他都会替我消之。如此尽管我对你仍有满腔恨意，如今你也让青儿完璧归来，我便不与你计较，只希望今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和青儿眼前！“
”恕罪，恕罪...“那鬼娃娃听得，竟然吓得跪拜了下去，低沉着头，慌张至极，直看的卓莫目瞪口呆，心中暗想，难道老神仙一句话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吗？想到此，卓莫心一横，快步走到那鬼娃娃面前，举起手掌，冲着那鬼娃娃一巴掌过去。紧随其后的青儿见此，也毫不客气的一蛇尾甩过去，也抽在了那鬼娃娃脸上。
那鬼娃娃被这突然一巴掌和一蛇尾给打的有些懵，反应过来时立刻目露凶光，瞪着有些恐慌的卓莫，但很快又换成了刚才乖巧的模样，似乎这一巴掌根本就没发生过一般。
”请恕老牛眼拙，冒犯了上位，今日听凭上位发落，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卓莫听得，又起疑惑，问道：”上位？什么意思？算了，竟然老神仙都化解这一切了，而我也用一掌报了昨日之仇，如此就不追究了，你走吧，从此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眼前了。“
那鬼娃娃听闻，竟向卓莫行了叩首大礼，而后站起身来，深深的看了卓莫一眼，便转眼消散了。卓莫看的分明，那牛头最后的一眼，充满了疑惑，又充满了畏惧...疑惑卓莫也有，可是他的畏惧又从何而来，还有那句上位的称呼，又是为什么...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青儿回来了，从前快乐的日子又回来了......
......
白衣男子近来总是感到一股莫名的疲惫之意，这种感觉本就不该出现在他那游魂之体上，可疲倦之意来的猛烈，便是想闭上双眼，好好的睡上一觉。
他望着黑幕，很久很久...
卓莫...你竟成了我不能招惹的人，如若没有发生这一切，那个位置本该属于我，可...我不悔...其实...这样也好...
三世中，你欠黛绿的，你欠绿珠的，欠青儿的，又有谁来讨债，可笑的是...竟是你，做了这冥界的讨债人...
我也该回到冥界了，即便没有了冥官职带，但我还是要去求菩萨，求判官，求孟婆，求他们给我和青儿往生的轮回，哪怕就一世，便也够了...哪怕从此灰飞烟灭...这都是我的命运...我认命...
......
坐在家中，便是木匠。出走屋外，便是赶尸人。卓莫本想从此就伴随着青儿坐在家中，安安稳稳的过下去。可每当看着师父的坟头又开始长出杂草时，他便明白，赶尸人将是他一辈子也无法推脱的继承。
随着时日递增，卓莫开始抽起了师父遗留下的那只老烟袋，也眯起了双眼，时而会有些头晕，有些无力，他终是赶上了岁月的马车，一蹄绝尘...青儿伴着他，日日夜夜，安安静静...
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有六十出头，这便是赶尸人的代价。他终身未娶，直至泪别双亲，仍是单身一人。
对于青儿，乃是一份最深的牵挂和岁月的长伴。
心有挂怀，于这有限的岁月，便亦知足。
卓莫收了徒儿于海，看着倔强的徒弟正在练习画符，卓莫似乎看到了年幼的自己，那时光，真的如一面镜子，你不曾去看他，他便在镜中让你浑然不觉，如若你看见了他，便会惊叹生命本就是一场永不停息的轮回...
...
铜铃起，生人勿近，鸡犬让道，走！
一少年一老汉还有一条盘曲相伴的青蛇，带着尸队，渐渐没入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