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卢福斯望着自己的战舰消失在黛色的鲸路,终于舒了口气。
虽然这段时间英格兰舰队并未出现在科唐斯海峡附近,但此次登陆对卢福斯实在太重要了,容不得半点差池。伴随伍尔夫诺思·戈德温森渡海的都是他麾下的精锐,在这样形势复杂的关头,威廉·卢福斯的做法算得上一次豪赌。
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诺曼人横海登陆英伦后就是一支孤军,如果不是知道威斯敏斯特的现状,卢福斯绝不会如此浪掷兵力。
但事实上,威廉·卢福斯并不是那些诺曼领主眼中的粗鲁莽夫,他的每一步动作都是精密计算的结果,伍尔夫诺思的身份是此次行动的关键,埃德加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一个戈德温登陆的消息势必在英格兰引发更大的混乱。伍尔夫诺思只需要拿下埃克塞特,就可以凭借戈德温家族在当地的影响力重新号召德文郡乃至整个西南的民兵——沃尔西奥夫或许是个麻烦,但国王不在的时候,这个北方人可没那么容易控制威塞克斯的塞恩。
伍尔夫诺思的军队自然是由诺曼人负责指挥,卢福斯派出的是当年跟着父亲参加过黑斯廷斯之战的罗伯特·德·欧利,德·欧利的妻子恰好是个英格兰人,这位伊迪丝夫人的父亲维戈德在沃林福德被格斯帕特里克伯爵碎颅,兄长托基则在热贝鲁瓦为诺曼底公爵挡矛而死,对诺曼人来说,她的家族是公国的朋友,对英格兰人来说,至少这是一个自己人。何况,德·欧利的妻子看上去贞洁而虔诚,虽然她活得像个伎女,但看上去和十五岁的处子毫无两样。
为了帮助伍尔夫诺思获得威塞克斯和康沃尔教会的支持,卢福斯还让安格兰德·德·库西从克莱芒、阿宾顿等地的修道院搜刮了一大堆圣物,里面甚至包括一件来自德意志的黄金十字架,内嵌有多件圣徒遗物。这件宝贝本属于阿列克修斯皇帝贿赂亨利四世的那批君士坦丁堡珍藏,是卢福斯为埃克塞特主教特地准备的,昂热的教士们因失去这一十字架对卢福斯大为不满,已经多次威胁要向腓力国王写信。
“我的舅舅真的被释放了?”卢福斯仍旧盯着海面,他身旁的杰弗里主教则朝带来消息的那个骑士看了一眼。
沃尔特·德·维农是个英俊的骑士,刚摘下天鹅羽白盔,一绺金发自额头垂下,恰到好处地遮盖住眼眶处的一道浅疤。
“是的,大人,英格兰人一口气释放了五百名俘虏,他们和罗伯特大人在贡比涅宣誓后就出发了。”
“这个西班牙人倒是很聪明,这样一来,我们就失去了罗伯特表弟的支持……”
卢福斯指的是佛兰德伯爵的长子小罗伯特,他一直试图联系这个表弟共同向鲁昂的英格兰人复仇。
“现在应该警惕罗德里戈伯爵的是对岸的英格兰人,而不是我们。”杰弗里主教忽然开口道,“我们要当心的是腓力。”
威廉·卢福斯的眼睛如见光的猫眼一样眯成了一道缝,他的叔叔莫尔坦伯爵从巴黎返回后就开始首鼠两端,显然是见自己没法得到国王的支持,渐渐觉得罗伯特比自己更有希望继承公国。
如果腓力真的向罗伯特伸出“高贵的”王家之手,那个短袜子或许转眼就能将自己踩在地上。一想到这点,卢福斯就生出厌恶的情绪来,他必须向腓力证明自己的用处,伍尔夫诺思决不能失败!
妹妹阿黛尔虽然拒绝与自己合兵,但她的丈夫斯蒂芬已经将布洛瓦军队派到了边境,蒙哥马利和贝莱姆们暂时依然动弹不得。只是一旦法王宣布支持罗伯特,布洛瓦人一定会撤回沙特尔的,这意味着鲁昂的罗伯特立刻会获得军队。
“我们应该跟亨利谈谈了。”卢福斯接下来的话瞬间点亮了杰弗里主教黑幽幽的瞳孔。
三个兄弟,两个在争夺公国,一个以洛基的世故冷眼旁观,他们的父亲如果还活着,会制止这一切吗?不,是威廉造就了他们,狮子的后代是不会甘于平庸的。
但是威廉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提醒三人: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王朝,诺曼底家族。
“最重要的是威塞克斯王朝!”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冰冷的大厅响起。
王后并不喜欢这个女人,英格兰公主克里斯蒂娜,但她是那个人的孩子的母亲。
丈夫的性命正掌握在她的丈夫手中。
男人那可笑的虚荣,埃玛王后无比憎恨地想着,神灵一般,永垂不朽的诱惑,如此甘美,就像一个敞开双腿的情妇,引诱着一切丝绸军旗的主人。
他爱荣耀胜过爱我!埃玛一想到生命垂危的丈夫,心脏就被悲伤的爱恋和嫉妒的疯狂交相煎熬。她无比痛恨皇家的荣耀,却如同飞蛾一般向往那种光芒,她沐浴在丈夫的撩人热量中太久了,那白色的阳光,父亲和兄长从未拥有的王者威严。
“你想要什么?”埃玛几乎是颤抖着问道。
“让领主们见到埃德蒙。”克里斯蒂娜的眼泪早已流干,她留给外界的只有那副冷若冰霜的容貌,“他必须做好准备。”
“但他还是个孩子……”
“你不可能把他关一辈子的,是的,你是他的母亲,但他是未来的国王!”
“可是,领主们……”
领主们见到埃德蒙的样子,一定会开始叛乱的。
埃玛的慌乱越来越明显,克里斯蒂娜的眼神如同在燃烧:
王朝,我们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