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事情的整个始末来了。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我刚刚高中毕业。那时我还在家乡南京。
在我们班的毕业晚会上,大家载歌载舞,纷纷庆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我,一个平日喜欢装深沉的人,此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了自己最最喜欢和最最讨厌的人的名字:夏阳怡,王宝福。
记得当时我有些紧张,突然从桌子旁边猛地站起身来,然后十分严肃地采用了颁奖典礼上常用的一句:接下来,我宣布,高中三年,我最最喜欢和最最讨厌的人依次分别是,夏阳怡,王宝福。
夏阳怡是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也是我们班的班花,其风采不言而喻。
王宝福是我们班的班主任,高中三年里和我互为眼中钉。要不是我成绩靠前,不知道得死多少次了。
在我宣布完这一消息后,总体气氛还是欢乐积极的。除了一双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的阴森森的欺压了我整整三年的眼睛,那自然是王宝福的。但我从他愤怒的眼睛里,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而且我纯真地觉得,一个人必须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如果他问心无愧,他为什么又会向我投来死亡一视呢。马丁路德·金说忍受不应得的痛苦是一种赎罪,我却觉得忍受不应得的痛苦应该是一种犯罪。
我总算向我心爱的姑娘表白了。
回到家的第一天晚上,大约有八点半,电话突然响了。
对方那么温润甜美而且熟悉的嗓音,果然是夏阳怡打来的。
好吧,我坦白,在我喜爱的女生面前,我激动得没有做好准备,致使整个通话过程十分短暂,一开始她就完全占据了主动,我的思维瞬间被斩截得七零八落,那种公开宣布的勇气一去不返。
她上来就用一种十分好奇的语气问,你真的那么讨厌班主任王老师吗。
我断断续续地说,是,是,啊。
然后她矜持地笑着说,我也是啊。
说完便挂了。
上帝啊,虔诚的我急需要一个更加虔诚的解释。她是在向我表达同一种爱好吗,我讨厌班主任她也讨厌班主任,那么我爱她她是不是也爱我啊。结果是不是如我这个天才所推断的呢。
我整晚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疯疯癫癫。我真的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到了凌晨两点多,我仍然兴奋连连,毫无睡意。为了让自己稍稍平静,我决定打开电脑,听一会儿轻音乐。可是情况仍没有太大改观。直到打开了自己的新浪博客。我的天,好友动态里居然显示,夏阳怡刚刚更新完一篇名为《爱上的人,正在爱你》的文章。
MYGOD,一切都了然了。
我立刻写了一条评论:爱上的人不光正在爱你,而且正在等着看你的文章。
她马上给我回过来了,呵呵,这周六去雨花台玩,怎么样。
我迫不及待地说,whynot,mygirl,friend。
这句话被我自以为十分巧妙地断开了。这说明爱情能够使人变聪明——这话说错了,应该是爱情能够使人变得更聪明。
然后她说,thatisadeal,晚安。
我说,nicedream,安。
(三)
周六,你姗姗来迟了。
我家是南京市雨花台区的,家离雨花台大约十里的路程。夏阳怡家以前是苏州市里的,后来全家搬到了南京市。南京离雨花台也不算太远,坐地铁一号线的话,估计需要半个小时。或者乘公交33路或者44路,都很容易到达。我对这儿的环境和历史再熟悉不过了。
我喜欢这里的山林布置。
我早早就赶到这边儿来了。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那天我故意没有主动给她打电话,而且一周内除了QQ留言外,没有其他直接的联系。我喜欢这种仿佛阔别重逢般的感觉。
可我从早晨一直等到中午,夏都没有出现。
天略显燥热,我有些等不及了。一个电话拨了过去,她的电话居然是关机。手机没电了吗,是不是正在路上,还是故意躲在附近的某个茶馆里考验我的耐性?
我有些饥渴难耐,但还是耐心等了下去。
某个不经意的片刻,我曾捕捉到了远处公交站牌处的一幕:几个陌生的客人先后走出车门,当然里面还是没有夏,附近草坪上几只嬉戏的白鸽子忽然飞了起来,一直飞到很远很远的视线里去了。我恍然大悟,哥哥我是不是被放鸽子了。于是我又拨了一次电话,那头还是关机。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我马上就要变成烈士陵园里的烈士了,还没到需要牺牲的关头。而且这里的开放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何况我再不回家我怕我妈就要报警了。
这表明,我必须得走了。谁能告诉我,一个人离开的理由为什么总比留下来的要多那么多。
回到家后,已是六点。我匆匆吃完晚饭,跑到了自己的房间,开了电脑,登上了QQ。
结果你应该已经预料到了,我的QQ里跳跃着二十条未读的消息,而且消息的数目一直在增加。
我迅速打开其中一条,里面是这样说的,桑亚,实在抱歉,今天我突然生病,我妈把我锁在我的房间里了,不肯让我离家半步,而且把我的手机没收了,只留了一台电脑……你怎么还不上线啊,在吗,在吗,在吗?
我赶紧给她回过去,可是心里太急了,手一抖,竟然回了个,我贼。
我贼就我贼吧,反正意思是传过去了,我在。
她立刻给我回了过来,你终于上线了!!你是不是刚回家啊??
我说,是啊,刚回家。你,你身体没事吧,严重不严重,有没有去看医生?
她说,现在不要紧了,我妈说我得感冒了。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发烧没有头痛甚至连鼻涕都没有流啊,怪事哩!我妈说这是小时候感冒留下的后遗症,她是医生,不会有错的。但我早上真的非常不舒服,相信我并原谅我,好吗??
我一连说了几百个,好。在没有使用复制粘贴的情况下,而且还是一口气完成的。
然后她突然停下来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反应。
我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
她说,现在刚六点半,我能不能见见你。
我又是一连说了几百个,好啊。没有复制粘贴,同样一气呵成。
她停了下说,只是——
我问,只是什么。
她说,只是我被关房间里了,我暂不想让爸妈知道你来看我——你不会介意隔着窗子,悄悄的跟我说会儿话吧。
我立即回复,certainly。
我在自己的房间匆匆洗刷完毕,对着墙上的《蒙娜丽莎》来了句,吾属与城北徐公美?
这幅画是高一那年我从地摊上捡来的,花了三块钱,陪了我了三年,我很满足。
可惜丽莎小姐不语。
匆忙叫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几分钟的历程,终于到了。
这儿的环境真不错。每隔一段建筑就会有一片草坪,或者花园,或者喷泉。而且建筑的高度适中,恰好可以让你的视觉自由舒展而又不为所欲为。我想,白天说不定会比这好看几十倍呢。可是被禁锢在窗户里的可怜小鸟呢。我借着通明的路灯,向四周望去。
我看到她了,她在不远处向我招手,隔着崭新而又牢固的防盗窗。
我递进两盒巧克力,拿着,傻瓜,别饿坏了肚子。
她给我指一下身后桌子上的各种食物,还有很多我没有见过的零食,说,谢谢你啦,你还这么心细。我有很多了,你要不要吃点,我给你拿。
我说,这种场景看起来够尴尬了,不要再相互递来递去吃东西了,有没有觉得像探监。
哦,有点。
我说,身体现在没事了吧,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妈一整天没让你吃饭呢。
她说,现在好多了。怎么会不让我吃饭呢,我妈很关心我的,是不是你妈经常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吃饭。
我说,哪能经常,一两次就够了。不过我妈从小对我就严,如果我不照她说的做,她肯定会生气。比如上次你给我打电话,以后不要再在电话里说我讨厌王宝福了,否则以小小之我,竟敢讨厌大大的王宝福,我妈肯定会伤心,觉得这些年白教育我了。
她听完笑了,哦。
她接着说,那上帝对你妈也太不公平了,你在外面岂不是从没按你妈教的做。
我说,是啊,我有什么办法呢。世界就是这样子的。
然后我和她保持了十几秒的沉默。
我开口了,夏,把头靠过来。
她顿了会儿,说,你要吻我了吗。
我说,为什么不是你吻我。
她被我的逆向思维逗乐了。
我吻她了。
又过了十几秒,她突然问道,你妈是不是很凶。
我说,没有啦,嘴凶心软。但对别人都好,对我嗓门高。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恰好是我妈打来的。
我说,妈,我已经吃过晚饭了,你吃吧,不用等我了,我要睡了。
那头问,在哪睡。
我说,在我房间啊。你在哪儿。
那头说,你房间。
我说,哦,妈,我今天梦游了,现在南京市里,留着门,我马上回去。
那头厉声质问道,你这是在梦游吗。
我说,好吧,漫游。
夏笑了。
我喜欢她这种笑。
回去的时候,我有些兴奋,嫌出租车跑得慢,干脆亲自跑了回去。
二十分钟。比坐的车省了五到十分钟。这在日后成了我骄人的事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