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众人,沈沐径直出汉阳城西门。此处正是长江汉水交汇之地,水脉发达,沟渠纵横。又正值早春时节,堤边杨柳始发新芽,一团团翠烟薄暮笼罩,景色宜人。不少汉阳城中大家富户携妻带子来城外踏青,以解数月以来的寒冬枯景,以宜早已干涩的双目。
沈沐也是极为享受这一刻的春景,从他到这方世界开始便是满目枯黄与煞白之色,归灵山上虽是郁郁葱葱却总是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毕竟与法术有关,就像是塑料的花朵,再怎么美丽也感动不了人心。那青山翠树直入画图中,不像是真实世界,自然也少了这份观看自然之色的激动之情。
三五成群的游人结伴郊游,放飞着手中的风筝。有的像春燕、有的似雄鹰,更有的如一条长龙,形态各异。在骄阳之下,婉转腾飞于天际,却始终也突破不了那根绳线的桎梏。但是沈沐明白,那根绳线也正是能让其高飞的缘由,没有线索牵引的风筝与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有何异哉!
细细想来,自己帮助老杨头给予一个约定何尝不是为了给自己绑傅上一根绳线!一路走来,自己是混混沌沌,迷迷茫茫,没有目标没有方向。迫不及待的结识遇到的人,不求回报的帮助人,不过是给自己孤独的内心一丝丝慰藉。现在想来,如果自己想要走得远还是得寻根溯源,搞清楚关于自己的身世和爷爷沈璞的秘密才行。一直以来都想着隐瞒自己的穿越身份,隐藏自己的秘密,也不会也不敢去挖掘自己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
虽然听从着沈璞的安排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目标,每天都活的空虚浮躁。但每个人终归要有自己的身份,有了身份便会有亲人,有了亲人便会有责任,有了责任便会有目标,有了目标才会有方向,有了方向自己才能成为有绳线牵引的风筝,腾飞于高空之中。或许下一次回到那个山村将会找到真我,找到一个完完全全的我!
但是一切真的会如此简单吗?沈沐抛开杂念,现在的自己可是有着短期目标的,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天景山。我先要通过童生试,考到秀才功名,我还要赚取银子在这汉阳城中安门立户,虽然不是什么大理想大誓愿,但就现在的自己来看恐怕也不容易达成啊!
建国数十年,早已过了混乱纷争的时代。适逢太平盛世,学风兴起,天下才子云集,众多书院兴建。各种官学、私学多不胜数,这江鸿书院正是这长江、洞庭一带有名的官学。官学乃是由官家兴办,书院院首也是由官员担当,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大都品级不低。而且最易结识人才,从其书院出来进士科无一不挂上师徒名分,再不济也能混个脸熟,可谓是手眼通天。
私学多半是由当地名流士绅创办,虽然规模学历大大不如官学却也正是文行天下的代表。沈沐虽然在沈璞的推荐下来到江鸿书院,可是能否进去却还是个未知数。整个长江腹地的才子可也是多不胜数,有怎是一个小小书院能够容纳下的,其中竞争几何可想而知,想必与考个重点大学只难不易。
沈沐一直以来勤学不辍,加之入道之后神魂清明,学记起来更是事半功倍,所以对考入江鸿书院到还不是太过担心。
来到天景山脚下,沈沐却是震惊了,倾国之力果然非同寻常。江鸿书院正是在天景山半山之上,一眼望去渺渺茫茫都看不太真切。盘山而上尽皆丈许的青石台阶,这是要花费多少人力财力,同时朝廷对文学的重视也可见一斑。
拾级而上,青石台阶上常见三三两两的长衫秀才谈诗论对、博古通今,高谈阔论,不绝于耳。还未及书院之中这江鸿书院的学风也是让沈沐领略非常,更是对这书院中的学习生涯向往之至。
一路直至山门,只见高屋建瓴之势,令沈沐瞠目结舌。书院门旁有一联,正是“得其门而入,不可阶而升”,门头横批正是“江鸿书院”四个大字。回望漫漫长阶,恰恰正合此联之意,不得之门者不入江鸿书院,入江鸿书院者亦不可以此为平步青云之阶。
踏进江鸿书院,一路皆是梅兰竹菊四君子,虽然梅花已谢,兰花未开,菊花更是枯叶凋零,却依旧能见其风骨。桃李之下,不少学子书生谈古论今,或是背诵经典,或是讲读经义,每每闻之,亦有一分感悟。见沈沐院中行走,更无一人惊讶。
沈沐思量先要找到院首李明璋将爷爷写的书信递与他才行,想必他与爷爷也是旧识,应该知道爷爷的打算。于是找了一个正在树下读书的书生问道:“这位兄台,打扰一下,你可知道李明璋大人在哪里?”
那书生看了沈沐一眼,眼中似有奚落之色:“你是来找院首大人的?”
沈沐虽然奇怪,却还是答道:“不错,还望兄台告知!”
那书生一指:“院首大人在那东临楼上,如果学弟想走什么歪路的话,我看就不必去了!”这李明璋是出了名的清正,早年还在朝堂之**事,只是过于刚直得罪了不少人,才被贬到这书院中做了一个没实权的院首。虽然如此,可他那出名的臭脾气还是没改。
沈沐道了一句:“多谢兄台!”便径直向东临楼走去,心道,原来这个书生是奚落自己走后门啊!不过自己可不就是来走后门了,按书生口词来说这个李明璋是不吃这一套,不知道沈璞老爷子的面子够不够?
清幽雅致的院落之中,独起一座阁楼,正是那书生所指的东临楼。阁楼中一个留着长髯,面容清奇的老者正在仔细审阅着一份份的卷子。听到敲门声又将手中的卷子轻轻放在桌子上,道:“进来!”
进门的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找人的沈沐。见了沈沐,老者也是面露奇怪的神色,问道:“你是书院中的学子吗?”
沈沐拿出书信道:“不是,您是李明璋大人吗?我这里有一封故人所写的书信!”
李明璋是看也不看,连连摆手,怒道:“出去,想要进江鸿书院,除了县学荐书之外谁的书信都不行!”
见着老头莫名其妙的发火,沈沐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反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要进江鸿书院呢?”
李明璋惊奇的望着沈沐,估计以书生之姿敢跟他这么说话的倒是第一个:“那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来找我是干什么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来找你是干什么的!”沈沐有些尴尬:“这书信中写的什么我也不清楚,还是请你看看吧!”
“那你就拿过来吧!”李明璋心道,如果此人是有意为之不得不说他是在拿自己的功名前途做赌注!他是极其看重诚信的,人无信不立,敢在他面前刁钻耍滑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只见李明璋拆开信封,一双眼盯在信上,面色阴晴不定凝重如寒冰。中途看了两眼沈沐,直如鹰视狼顾,难明悲喜。一封不是太长的书信,李明璋花了许久才看完,面色苍白,眉头鬓角已是大汗淋漓。沈沐也不太清楚沈璞在书信中究竟写了什么,竟然让一院之首的李明璋脸色像电影一样精彩。
良久之后,李明璋呷了一口茶复归平静道:“你叫沈沐是吧。等会儿我差人安排你在书院中住下,再过十天就是三月十五了,汉阳城中就要举行童生试。你这几天就在书院中好好温习功课,争取中得三甲,到时候便能轻松进这江鸿书院了。”
沈沐拜谢道:“多谢李大人!”这个油盐不进的李明璋还不是被我家老爷子拿下了,心下倒也有几分得意。
说完只见李明璋燃起火折子将书信点燃扔在青铜香炉之中,缕缕青烟从香炉中飘出。李明璋望着青烟入神,似乎神思已经随着青烟遁入青冥之中。
在李明璋的安排下,沈沐由一个书院中的书生带领着前往宿舍。路上书生道:“为兄痴长几岁,叫王轩,不知学弟叫什么?”
沈沐抱拳道:“原来是王兄,小弟沈沐有礼了!”
“不必多礼,沈兄这番入江鸿书院,以后我们便是同窗了,应当相互照应。”王轩笑道,这几年来从未见院首李明璋对何人有异,今天却见他对沈沐青眼有加,竟然亲自安排食宿。想必也绝非常人,不是同院首关系非常就是学识过人,得院首赏识,不论哪一种都是值得他去结交的。
沈沐道:“其实我还不是江鸿书院的学子呢。只不过借个地方读几天书,如果童生试考不好我还是得离开这里的。”
王轩讪笑道:“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相信沈兄定能考入这江鸿书院!”不过热心早已去了大半,场面话肯定还是得说。
两人敷衍几句,王轩便借故告辞。沈沐自不会多留,不过这江鸿书院的条件真是没得说,两人住一间屋。棉絮、被条齐全,屋中还有书桌、油灯供学子挑灯夜读。
沈沐简单铺好床铺,屋中暂住的只有他一个人。又问了路去书院食堂吃了午饭才回到宿舍看书,他还不是江鸿书院的学子,学堂自然不会让他进去。如此一番通读,直看到天黑。点起油灯,将书翻来覆去也静不下心来,无端的思恋起了山村中的夜晚,有小莲红袖添香时的幸福。
既然看不进书,沈沐便走出房屋,仰观澄澈的夜空。银辉洒落,无边星河涌动,爷爷、小莲、青灵、灵萱姐、仙儿爷孙,原来自己在世上已经有了牵挂,明天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