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古城
初春，三月，黄昏，中州市，292路公交车临窗位置斜斜靠着一个身影，他习惯性从皱了的西装口袋摸出一部白色手机，他撇了一眼街上喧嚣风景，用细长苍白的手指在微信圈发下一段文字：
“绿树，拥挤的街道，一个个面孔，一种种气味，一道道声音，迎面扑来，灯光初上，一个个凡夫俗子的小生活或许才刚刚开始，在这里。繁华中，总是最孤独，原谅我只爱灵魂。”
然而想不到的是，这是他张寒最后的一个微信状态。
想起公司的一堆事，张寒不由的极其郁闷。
公司是做担保的，实际做着地下钱庄的生意，吸储散户资金放贷给市县的房企。当下地产库存远大于需求，银行收紧银根，地产商贷款大面积违约，引起连锁反应，公司半年前资金已经吃紧，如今老板已经卷钱跑路，公司一个烂摊子，却抛给了张寒这个公司名义的总经理。
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波来要债的客户，每天面对客户举着条幅，恶言冲撞，人身威胁，张寒已经麻木了。
一周前，公司已经被经侦大队控制，作为公司名义的管理者，张寒的汽车被客户强行开走，人身行动被警察限制，私人账户基本被冻结。
张寒年近三十，奋斗了7-8年，如今孑然一身，幸亏父母在远方和弟弟在一起，自己又没成家，如今这一切都由自己独自承受着。
刚下了车，张寒拖着疲惫的身躯正要往小区门口走。
突然，路边一辆黑色奔驰下来一波人，挡住了去路。
“老弟，跟我们走一趟吧，王总有请。”
为首一个彪悍的国字脸，咧嘴一笑，一摆手，身后几个飞机头，不由分说，连推带按，张寒被塞进车里。
一刻钟之后，郊外，湖心公园，凉亭畔，夕阳如血。
这是一座古城，号称九个朝代建都于此，在历史上曾经是一个浓墨重彩大书特书的地名。然而岁月变迁，物换星移，建国后，经济中心从内地转向沿海，以往璀璨的古迹已经遗存不多。郊外的湖心公园，便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处。
时值草绿莺飞时节，湖水幽幽，绿杨如染。然而此刻凉亭下，风景虽好，张寒却没有多少心情。
“坐下吧。”
石凳上一个光头肥耳的中年男人，抬头瞥了一眼。
“说说咋弄吧，我那五百万。”
“王总，公司现在情况，您也清楚，我是名义的管理者，具体资金动向是公司老板掌管，依现在的情况看，我建议您缓一缓，等候公司清产核资吧。”
张寒略微思索抬头答道。
“我球才不管这些，我只记得当时理财合同上签字的是你张总经理。”
张寒不禁苦笑，只恨自己当时太短视，为了得到这个总经理的职位，多拿一些薪水，凑够购房首付，也没在意自己签字的事，毕竟当时公司老板信誓旦旦的保证没事，保证合法合规经营，而且合同上盖的是公司公章，一切行为归属公司行为，责任归于公司、法人、股东。
“要么，你今天给我打个欠条，本金500个，之前的利息给你打个折，算作本金600个，月息2分。要么你把你们公司老板现在在哪告诉我，两个我任你选，否则别怪我不留余地。”光头眯着眼睛，满嘴的黄牙，活像个吃人喝血的蛤蟆。
“老板我要知道，那感情好，我也要找他！”张寒气血涌动，心想：老子活了三十年，安安分分，坦坦荡荡，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连虫子都不敢踩死过一个，今天愣是被这地头蛇威胁算计，真是倒霉。
“那好，蛋子，拿纸拿笔来，拿家伙来。”
光头打了个响指。
一张写好字的协议拍在了水泥桌上：
今我张寒因紧急事务向王朴巨借款人民币6000000元整，今已收到王朴巨现金人民币6000000元整，现核对无误，并且同意约定月息2分，借期两年年。到期还本付息。
借款人：
年月日
“签还是不签！”光头晃着手中黑色军刺。
那张白纸上刀子似的六个零，像恶魔的笑容一样，在噬咬着张寒脆弱的心灵。张寒手攥成一团，腔子里烧的像一团火，浑身发抖。
“签不签，不签卸你个胳膊，信不信！”国字脸大汉大手按着张寒的脑袋，肆无忌惮的狂笑。
“王朴巨，你欺人太甚！”张寒用肘捣开身后大汉。
“就欺你怎么啦，哈哈。”光头咧嘴一笑。
“按着他签，你们帮他一下。”
呼啦一下几个人，按住了张寒，手里被应塞一支笔，国字脸捏着张寒的手往纸上划去。
歪歪扭扭，纸上已经画了一个“弓”字，时间仿佛静止，张寒脑中一刹那涌现出这短短三十年的点点滴滴，父母，兄弟，读书，毕业，工作，喜怒哀乐，胸中憋屈的仿佛要爆炸，眼看那个“长”字已经写完，浑身突然生出一身力气，双肩一扭，猛然甩开身边的人几个趔趄，如虎般向对面光头抱去。
一眨眼，张寒便把光头扑倒在水泥地上，“咣当”一声，光头脑袋磕在了栏杆上，张寒突然觉得腿部一阵钻心的疼痛，张寒意识到光头手里的军刺，时下也顾不得太多，兴许是脑壳被磕蒙了，光头有些迟缓，张寒一把抢过匕首，迅速转过身来，背靠栏杆，一手扣着着光头的上半身，一手匕首横在其脖子上。
“妈的，我毙了他，信不信！”张寒冲快要扑上来的几个混混吼道。
“你敢！我灭你全家。”国字脸恶狠狠的想靠过来。
张寒军刺一斜，光头下巴上的肥肉就花了一块。
“快救老子，啊，张总有话好好说，哎！彪子你们停！”光头杀猪一样的尖叫。
“都给我退后！”张寒红着眼紧了紧手里的军刺，这一刻仿佛军刺如他最心爱的女人一般。
“放下刀子，有话咱好好说。”光头急吼吼道。
“你放了王总，丢掉刀子，我们放你走，今天就算了，你看咋样？”国字脸鼻子怂了怂。
“先把借条给我烧了！”张寒看见那张纸在国字脸手里被火机点燃，此时天已经暗了，火光映照之下，国字脸上的刀疤犹显狰狞。张寒暗自思虑，这王光头，经营黄赌毒黑道起家，本就不是善茬，手下这个刀疤脸也定是阴险狡诈，今天看来已经是退无可退了。娘的，这波王八蛋，欺人太甚，必须得以暴制暴才行。顿时心中大定。
“你们退远点，我上车之后，再放他。给我让开！”
张寒一手用刀逼着光头，一手卡着他，退着往亭子外面移去。天已黑下来，湖心公园灯光昏暗，眼看已经走到亭子边上，突然光头冷不丁，后肘狠狠撞在张寒胸口，一个趔趄，两人同时摔进水里。突然张寒脖子一紧，已经被光头扣住，心中一惊，完了，自己水性也不好，这下自己不是折在水里就是折在这帮人手里，狠劲一起，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中军刺使劲向光头胡乱刺去，两人在水中扑打，慢慢向水中沉去。
水中冰凉刺骨，张寒也不知道自己灌进嗓子几口水，只觉光头已经松开手，四下一片黑乎乎的，大概知道自己是在湖水下面，然而求生的本能，让张寒极力向上游去，可是四下黑暗无光，哪里知道方向，当眼看胸腔中快要充满冰冷湖水的那一瞬间，张寒慌乱中的看见水中有一道刺眼白光，像一扇窗户，又似一道门，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隔天涯，下意思的用尽最后的一口气向那白光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