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邑又轻推了青辰一把，青辰忙脆生生地喊了声“叔叔”，把个凌云高兴得更是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忙着在身上翻找，却好不容易才找着一块碎银子。凌云风不由有些尴尬，挠着后脑勺讪笑道：“这个，青辰丫头，真是对不起了，我身上现在就只有这块银子了，送给你吧，下次，下次一定给你补上见面礼。”
“不用了，叔叔，你肯接纳青辰，就是送给青辰最好的礼物了。”青辰见凌云风过意不去，连忙摆手道。
“你这丫头，真是懂事到令人心疼，好好，这次就算了，下次叔叔一定把礼物给你补上。”凌云风笑道。
又陪着凌少风、凌云风说了一会儿话，鹿邑便带着青辰下去梳洗一下，换套衣服，免得待会鹿子弘过来看见两人满身眼泪鼻涕的又得唠唠叨叨的。”
鹿邑和青辰离开后，凌云风见凌少风神色有些疲惫，便扶着他躺回床上，在他的床头垫了一床褥子，让他可以舒服地倚靠在上头。
“怎样？青辰丫头现在可是我的女儿了，你小子是不是有点羡慕？”少了外人在旁，独留兄弟俩相处，凌少风的神色多了几丝吊儿郎当，朝着自家兄弟调侃道。
“切，我会羡慕你？我家筱筱再过几个月就要帮我生个孩儿了，你家小蛮好像还没动静吧？”凌云风得意地瞥了自己老哥一眼。
“去去去，别拿你家筱筱跟我家纯洁的小蛮相比。”凌少风闻言为之气结，瞪了凌云风一眼，忿忿道，“我和我家小蛮还没正式成亲，还没圆房呢，哪来的孩儿？”
“什么什么？二哥，人家小蛮都住进咱家，一副当家女主人的姿态了，你就一句‘还没成亲’就让人家在山庄里傻傻等你，你过不过分啊？”凌云风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你小子少贫了，原本我们打算今年开春就成亲的，没想到大哥出了事，就耽搁了下来……哎，别光说我，你好歹算是人家半个上门女婿了，老是不在家算怎么回事？人家老顾家就一个闺女，偌大的家业就等着你去继承呢，打完今年这仗就申请退役吧，好好陪着老婆孩子过日子才是正事。”
凌少风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有些郁闷地说：“云风，记得我们为什么从军吗？”
“当然记得，是为了守卫边关，保卫我天下百姓。”凌云风道。
“是啊，那时候，我们看见边关百姓饱受外族侵扰，苦不堪言，便发下誓愿，愿以此生护我天下百姓安生。”凌少风说着叹了口气，“本来，我还为自己身为大明将士而骄傲，可是这两年深入草原和荒漠之地，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
当我看见一些部落的妇孺和老人穿着破烂得几乎无法遮体的衣物，守着一群肥硕的牛羊，却饿得面黄肌瘦，一开始很不理解，后来才明白，那些牛羊，是他们整个部落的财产，也是在冬季使族民免遭饿死的储备粮，所以，在草原上可以种值少得可怜的粮食作物充饥的季节，他们几乎从不舍得宰杀那些牲畜。
塞外的冬季漫长，粮食永远不够吃，如果遇到特别寒冷的灾年，牛羊也会因为无法刨食积雪下面的枯草而活活饿死。在冬天，他们还可将那些冻死或饿死的牲蓄的肉剥下来冻着当作粮食，可是春天来临的时候，这些没有了牛羊的部落能做些什么呢？失去了牲畜，这些部落便失去了活下去的依仗。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抢，抢别的部落，抢别的民族，抢占据了几乎所有富庶之地的我大明子民……归根结底，他们只是要活下去而已，他们的野蛮、残暴，只是为了将族群繁衍下去而已。
云风，我很迷惘，到底何为正义？我们杀了那么多外族之人，守护了我大明的子民。可是，那些部落呢？他们的勇士扰我边关，欺我百姓，夺我财产，可是在他们的族民眼中，他们也是正义的化身，是守护民族的英雄。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的百姓是人，难道那些外族的百姓不是？在我们大多数人眼中，这些外族凶残、嗜血、无情，这些我都承认，如果问我他们该不该死，我会坚定地回答‘该死’，可这时我会很悲哀地想到，这些该死的家伙，是那些部落的希望，在最酷寒的冬天，那些部落的妇女、老人甚至小孩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他们紧紧地围在最中央，只为了让他们不被冻死。而我们的礼教让我们总是以保护弱者为已任，如果是我们，肯定宁愿自己冻死也不会让那些老人、妇女甚至孩子为了保护我们而冻死。我们有孝心有骨气有道德，这些他们没有，他们有的，只是拼命使自己的种族维持下去而已，所以，每个部落在最艰难的时候也只有最俱价值的人才能存活下去，那些已经无法对部落作出贡献的老人便首先作为牺牲品被牺牲掉，然后是体弱的女人，年幼的孩子……这样残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如何不残暴？
可是我们如何去谴责他们的残暴？如果不残暴，他们族中的老少妇孺更加难以生存。
有时候我会想，为何我大明王朝不能接纳这些可怜的外族？教他们礼仪道德，授他们赖以生存的生活技能，让他们融入我们的百姓中去？可想到这里我又心生惶恐，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观念令他们无畏得近乎无耻，在他们眼中，拳头大便是道理，追随强者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为了所谓的信仰，他们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这样的人一旦进入中原，便如恶狼闯入了羊群，我中原善良柔弱的百姓，在这些外族眼中，只能是待宰的羔羊。
每思及此，我便心烦意乱，一方面憎恶那些所谓‘勇者’的残暴，一方面又想到那些柔弱的女人眼中的绝望，那些年幼的孩子眼中的惶恐，那些老人眼中的哀求……
战争，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最残酷的事情，受伤的永远是百姓，不是你的百姓就是我的百姓。可是同一方天空下，这些百姓又有何不同？他们也同样是人，他们也有父母，有兄弟，有子女，也渴望和平安定地活下去……”
凌少风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双目微红，气息也有紊乱。
“现在，我总算知道大哥当初为什么反对我们从军了，或许大哥早就看透了这一切，他曾经对于无法劝说我们放弃参军而深感遗憾，他说，只要手上沾染了鲜血，无论这些鲜血是谁的，都注定今生无法安宁。以前我不相信，可是现在，我信了，真的，信了……”
凌少风疲惫地闭上了眼，脸上的神色有说不出的悲怆。旁边一直静静倾听的凌云风此时只是为他理了理被角，并不言语，只是定定地盯着他的脸，陷入了深思。
良久之后，凌云风幽幽吐出一口长气，轻轻道：“二哥，我听你的，下次回京便申请退役。”
“好，到时让鹿大哥多在上头周走一下，应该没问题的，毕竟，大哥现在不在了，我们兄弟三人至今无后，按照大明律法，需留一人在家中以传宗接代。”凌少风闻言睁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
“我回去了，那么二哥你呢？”凌云风担心地说。
像他们这样战功赫赫的虎将，上头只怕没那么容易放人，若说凌云风尚可以“无后”为由申请退役，那么作为兄弟的凌少风，大概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军中为大明子民谋求幸福安定了。若是凌少风像年少时一样意气风发，以拯救天下百姓为已任，凌云风还不那么担心，可是现在，凌少风明显已经厌倦战争了，以消极的心态处于军中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我？暂时先留在军中吧，一有机会，我就会想办法脱身……”说到这里，凌少风抬起头冲凌云风一笑，道：“怎么，担心我？”
凌云风望了凌少风片刻，点了点头。
“别替我担心，论武功，论谋略，二哥都比你强，再加上我运气一向不错，这么多年来多少次出生入死，哪次不一样过来了？”凌少风轻笑，“况且，我还有小蛮呢，为了她，我也会努力活下去的。”
“那好，等到我们都退役了，我们就找个喜欢的地方住下来。凌叔说，大哥的生意遍布中原，他在好几个民风纯朴，风景优美的地方都买下了地皮，建了山庄，只要我们愿意，可以在任何一个山庄住下，或者，我们也可以一年四季轮换着住，体验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和优美景致，想来那样的生活定是闲适而自由的。”凌云风也笑了。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凌少风伸出了手，摊开掌心。
“一言为定！”凌云风也伸出手，兄弟俩双掌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这是兄弟之间的血浓于水的亲情，是誓言，也是责任，更是此生永不言弃的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