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年关越来越近了,工地上最后一项工程也快完工,李杰想着好些日子都没到工地上转转了,就想着去看看催紧些他们,也好让他们回去过个早年。
今天,他戴了一顶安全帽,棉袄外面套了一件蓝色工服,两手背在了后面,在工地上转悠着,他走到负责工地管理的李昌盛旁边站住了,李昌盛正用铲往水泥搅拌机里加着料,李杰道:“老李,怎么是你在干,你二叔呢?”
李昌盛停住了铲子,把铲子立在了胸前,答非所问道:“李头来了,都好些天没见你了,家里很忙么?”
李杰道:“还不是买房的那些破事。”
李昌盛笑道:“这那是什么破事呢,我们想摊还摊不上啰。”
李杰道:“你只是不喜欢唱高调罢了。”李昌盛笑笑没有说话。
李杰又正色道:“一个星期后,应该可以完工了,抓紧点干,等完工了那边过来验房了,大家都好拿着票子回家了。”
李昌盛和李杰一般大的年纪,同李杰做事已是十多年了,由搅拌水泥的小工,做到了工地上的管理技术工,而伴着他走过来的,还有那些旧旧新新的搅拌机。
工地上太阳微弱的洒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四面通风的楼层里,是一层层钢筋水泥的灰色结构,和着堵堵的红砖墙,六七层高的楼顶上面,道道墙上都有一些人俯身在忙碌着,也有几个人在升降机上忙活,地面上几个打杂的小工,一会儿往升降机上挂着水泥,一会儿运送着沙石和红砖。
李昌盛和几个年轻的小伙,里面只穿了一件打底的衣服,外加一件单薄的工衣,有的人背上却隐隐约约的还渗出些汗来,李昌盛看了看那几个打杂的小伙,对李杰道:“都是这样想的,你看大伙这一股热情劲儿,还不都是想着早些完工,好回去过个顺当年么。”
旁边的几个人听着李昌盛的话,有些黝黑、沾满灰尘的脸上都挂起了一抹笑,这笑里有浪子的落寞,有工作的单调和劳累,有梦想的苦涩,有望不到边的期盼和愿望,有对未来寄托着的希望,和回家时那一抹喜悦以及将心靠岸的缕缕温馨。
李杰晒了一会儿太阳,感觉也有些热了,就把棉袄退了下来,仍然套上了那件蓝色的工服,他拍了拍往搅拌机里添着料的李昌盛的肩膀,看向大家道:“大家都是好样的。”
李昌盛没理会他,丢了铲子看向对面走过来的一个五十来岁的人,用四川话招呼道:“叔,看紧些,别断料了。”
走过来的李德贵道:“这一身的汗还没干呢,你催个啥子啊?”
李昌盛正要说话,李德贵笑笑的又看向了李杰道:“李头来了。”说着从裤兜里掏出包两块钱的烟来,给李昌盛和李杰一人一支,自己也叨了根在嘴上,拿出打火机来,先帮李杰点着了。
李杰看了看有些雍肿略晃肥胖的李德贵,心里突然生出些怜悯心来,于是笑着对李昌盛道:“老叔忙不过来,多叫个人帮帮他嘛。”说着看向正在往升降机上挂着水泥的张卫德道:“卫德,没事的时候多过来帮衬帮衬。”
李昌盛又要说话,李德贵抢先了一步道:“这有啥子事呢,我一个人忙得过来的,只是今天太阳烈了些,做不来事,做一点儿事就全身来汗了,昌盛一直在帮着我呢,李头就不用招呼这个那个了。”
张卫德对李杰用家乡话道:“这老头奸着呢,累谁都累不着他的。”说完又故意开起李德贵的玩笑来道:“李叔,我刚看你在水龙头下淋过的,这那能叫汗啰。”
李德贵道:“这么冷的天,你咋不淋个给我看看,你小子偷懒连背上一点油渣子都没有,刚才我还见你跟哪个小****睡觉去了的,现在爬起来就想训斥我了?”说得边上的人都嘿嘿的笑了起来,拿着水泥桶过来的湖南小伙冷袓帅道:“李德贵,你这话有些过了哈。”
李德贵用四川话道:“过你个脑壳,你问问他自己,他睡过多少个女人了。”冷袓帅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二十多岁的张卫德被李德贵说得红了脸,很是气愤的道:“我睡你妹去了,你说你出了一身的汗,这里那个又比你做得少了?那个又不知道,你做事的功夫留得下,你做人的功夫可就下流了吧,呸。”说着向地上重重的吐了口啖沫星子继续道:“谁不知道你整天跟在阿温老婆的屁股后头转着,被人家打都打不出来,你就不怕那天阿温来了把你活剥了么?”说得大家好一阵大笑,冷袓帅和几个小伙也跟着起哄了起来。
李德贵恼羞成怒,把气撒在了张卫德的身上道:“我看你是被马尿淋了吧,一身的骚味。”说着又对着那伙起哄的人骂去了。
李德贵和李昌盛是一个村子的,是李昌盛的堂二叔,快五十岁的人了,却还是单身汉一个,跟着李昌盛做事几年,却在李杰的工地上盯上了一个做饭很多年的女人,哪女人四十来岁,大家都叫她阿温嫂子,她的真正名字没人知道,老公前些年在李杰的工地上做事,后来听说在别处的工地上摔着了,就一直在老家养着没再出来。刚开始阿温嫂子并不想勾搭李德贵,也拿扫把大动干戈的赶过他几回,后来李德贵把挣来的钱一股脑儿都给了阿温嫂子,俩人才慢慢的好上了,李德贵找姘头的事,也成了工地上的一个笑柄,刚来做事的张卫德是早就听说过了的,今天被李德贵说到不该说的地方了,他才拿出来堵李德贵的口。张卫德一直在外面流着,虽是年纪不大,睡别人的老婆确实睡过不少,有时还会去夜店玩玩,最近被他哥张文斌看得紧了,才稍稍改了些。
李杰走过去拍了拍张卫德的肩膀道:“兄弟,让让你李叔吧,年纪轻轻的跟个大叔较什么劲?”张卫德只好把到口里的话又吞下了,李杰把手背在了后面,继续面向大家道:“兄弟们,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抓紧了,把今年的事做完,我们大家都好早些回去过个好年,我明年的工程,照样给兄弟们撑着。”
李昌盛哈哈的笑道:“这还用说。”
李杰道:“嗯,我只是想说,我走到那儿都丢不了你们这般兄弟,只要你们不嫌弃在我这儿挣钱挣的少,我李杰永远都跟兄弟们分吃着这碗饭。”
李昌盛道:“李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大伙心里都有数的,这么些年来,我们死心踏地的都跟着你干,还怕你以后会玩出些什么花样来么。”
李杰笑道:“呵呵,还是老李说得好,只怕年轻人吃不了这个苦哟,张卫德你说呢?”
张卫德道:“明年我来跟我哥学装模,李头,你给我哥开多少的工资,就给我开多少的工资吧。”
李杰道:“那你哥这几年不就白搭上了,等你到了你哥那个档次再说吧。”
话刚说完,从楼里走出来的张文斌老远就招呼着李杰道:“模板没多少了,下午我还得去平江佬那儿借些来。”
李杰装做没听见似的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张文斌走近了道:“嚼我什么舌根了?”
张卫德向李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自己却转身往厕所去了,大伙看到他那个样,都在后面笑着。
张卫德比张文斌小十多岁,张卫德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张文斌父亲过世得早,自小就懂事,十六七就承担起了一家人的生活,年幼的弟弟被母亲当宝一样的呵护着,自小就娇惯坏了,虽不好吃懒做,却也养成了一身的漏习,张卫德自初中以来,就一直喜欢跟社会上一些流里流气的人打混着,母亲管不了他,却极怕犹如父亲一般的哥哥,张文斌所说的话,他从来都不敢敷衍半句。
李杰道:“老张,你怎么还有个这么丁点的弟弟?”
张文斌似笑非笑的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李杰道:“让你弟弟学学你装模也好,吃得了苦是好事。”
张文斌从兜里掏出包烟来,给大伙一人发了一支,自己也衔了根在嘴上,边滑着打火机边道:“不给他个正经活干能行么?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年在外面流着,我不替他操心几年,怕是连房媳妇也讨不上了。”说着把火机递给了李昌盛。
李德贵接过话来道:“你这个弟弟是该管管了。”李德贵虽是不怎么喜欢张卫德,但对张文斌却是尊重得很。
张文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杰凑到张文斌的烟头上把火点着了道:“嗯,他知道惜福就好。”
张文斌没理会李杰,定定的看向一处,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享受着烟的味道。
李昌盛道:“这小子只是还没定性,定下性来就好了,今年该是二十五岁了吧。”
张文斌目光没有移动的应道:“嗯。”
李昌盛道:“比我家的大小伙也大不了多少,还都是孩子啊。”
李杰对张文斌道:“你看看工地上还缺些什么,下午去把要紧的东西一并的备齐了来,这年关的莫耽误工夫了。”
张文斌把目光收了回来道:“嗯。”说着往楼里走去了,李杰也转身去了办公室。
[作者:晏禧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