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竹楼下身穿白袍的俊美少年双臂环肩,对楼阁天台上的白裙少女笑道:“大小姐,我有事儿问你,听吗?”
夜的凉风袭来,少女白色的裙袂翻飞,未挽的如墨发丝迎风而动。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白袍少年,朱唇轻启,冷冷地吐了个字:“说。”
少年似乎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漠,微笑美如夏花:“呀呀呀,大小姐你不是江湖上的小医仙吗?那你有没有见过或者听到过一个叫,玄雨的女人?”
少女蹙了蹙黛眉,纤足一点,瞬间就站在了少年身前。继续面无表情:“见过。她受了重伤,你动的手?”
少年有些讪讪,伸出双手,装作无辜状道:“这事儿不能怪我,是宗门的任务啊,你不知道吗?‘诛杀谣山掌门白梅仙子宋玄雨’,门主亲自下的绝杀令。”
少女摇摇头,语气有点遗憾:“大哥没派人过来传令。我都很久没祭剑了。”
祭剑……
少年忍不住抽搐了下眼角。凌云宗上上下下几千号人,人人都知晓大小姐君陌殇冷酷无情,残忍嗜血,甚至以血祭剑,杀的人比左护法顾云矢还多,手段比门主君陌殊还恐怖三分,就连剑法……也比右护法花时这个娘娘腔还要阴狠。门主和左右两位护法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把她派出来打探消息。可大小姐不仅在江湖上施药救人,而且“死性不改”,回去以后怎么说啊?“大小姐……算我沉水求您了行不行?能不能安安稳稳地打探消息?您要是一直这样,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岂不是得完了啊。”
君陌殇闻言抬眸,狭长的凤眸透着寒芒,声音冰冷:“习惯了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突然闲下来,你试试如何?”
沉水表示,他真的和大小姐没有共同语言!大小姐不愧是门主的亲妹妹!这说话的方式,简直和门主一模一样!他要求换任务!
“你可以走了。”君陌殇下达了逐客令,转身便借着轻功上了楼阁,“跟门主说一声,本座明天要去找宋玄雨。”
沉水的内心是崩溃的!
门主不同意大小姐您去杀人,您还要去,门主知道了,会拍死属下的!您任性没关系,但是!可以不要连累属下好吗?
天刚蒙蒙亮,一个红裙少女就兴冲冲地跑进君陌殇住的房间,在她的床榻前跪下,笑道:“主上,红妖得到了消息。宋玄雨这次带着一个受伤的人来了,已经离这里还有十多里路。那人应该是门主在谣山安插的卧底,紫若槿。”
侧卧于榻上的君陌殇转身,素手绕着青丝,淡淡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红裙少女红扇恭敬地磕了个头,谦卑地低头离去。
君陌殇眸中划过一丝阴狠,突然低低地笑出声,声音娇媚诱人,却透着致命的杀机:“谣山掌门呐,本座恭候你多时了。不知道,你是想被毒死呢,还是想给本座的屠月祭剑呢?”
刚刚关上房门的红扇手一抖,差点把门重新推开,头顶落下三条黑线,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主子简直是……杀个人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和情人讲话呢。被门主这个醋坛子知道了,告诉主子任务的沉水和打探到消息的红妖,很可能被门主弄得精神分裂……宗门上下都万分清楚门主的恐怖手段!
就拿主子还在宗门内部时的一事儿说吧。有一个青城山的路痴,问个路问到左护法身上,结果被抓,左护法问他青城山的一些秘闻,威逼利诱甚至砍了他的一只手,这人就是啥都不说。门主出马后,把他整得差点人格分裂,知道的全都吐出来了!
虽然宗门里的门徒都说大小姐“最毒妇人心”,但是红妖认为,主子其实很正常,就是冷漠、锐利了点。
待红妖走后,陌殇从榻上坐起,眼睛盯着屋内角落的一片阴影,冷冷道:“哥,可以出来了。”
“啪啪啪”掌声从角落传来,一个红衣似火的年轻男子邪笑着出现,眼中满是宠溺,“小妹,这次就算了,不可以再有下次了啊。宋玄雨虽说内力不及你,可是她经验丰富,是江湖上的老狐狸了。谣山据说还有一个药师,身边解毒的丹药肯定不少,你要小心。”
君陌殇面无表情地“嗯”了声,在君陌殊面前毫无顾忌地换了身绯色衣裙,长发随意用根红色缎带束在脑后。“我走了哥。”顺手拿出一根用蛇骨制成的长鞭,往纤腰上绕了几圈,飞身出了屋子。
君陌殊笑着摇摇头,眸中闪过一丝落寞,低声自语:“小妹,我不想看到一个只知道杀戮的你。父亲,母亲,陌殊无能,无法护她周全,只能让她在杀念中沦陷。倘若你们在天有灵,请保佑小妹不受到任何伤害,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让她重新成为幼时那个,一面在我耳边念叨‘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一面笑呵呵的君琰……”
这厢,君陌殇抱着她养的一只白狐守在路边的树丛中,难得忍受住了这个她从前曾数次说过“脏死了”的地方。
不过她受得了,却不代表她怀里这只血统纯正的小银狐受得了。小狐狸摇了摇柔软的大尾巴,锋利的小爪子扯了扯君陌殇宽大的袖子,低低地叫了几声。
君陌殇无语。她自幼就喜欢待在深山老林之中,因此基本上所有动物的语言和特殊动作她都明白。自家这只高冷的小狐狸的意思是嫌弃这个地方……洁癖真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也不想想,有什么样的主子,才会跟了什么样的宠物!平素这位姑奶奶只穿白衣,理由是穿着白衣能看清身上有没有污物,只有杀人的那段时间才会穿绯红似血的衣裙。跟着这样的主子,小银狐能没有如此严重的洁癖吗?!而且不止它,君陌殇其它的宠物也都是有着洁癖的……
“好了阿雪,将就着点吧。要是不乖,下次我就带阿沐出来了。”君陌殇淡淡出声,小银狐却瞬间安静下来,水灵灵的琥珀色眼眸眨巴眨巴,一副可怜的样子。
自记事起就开始学习的贵女礼数早已深入骨髓,贵女的教养也是好过大多公侯之女,所以君陌殇见到某只狡猾的小银狐撒娇卖萌,只是眼睛眯了眯,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狐吟,警告意思很明确。
小银狐无比郁闷。嘤嘤嘤,主人,平常你洁癖貌似比我还严重啊?而且以前杀人的时候环境也没这么脏!为了不让你换阿沐哥哥过来,我连装可怜这一招都用了,可是主人,为什么你还要叫我“安分一点”?
一人一狐无声嬉闹间,路上已经出现两道人影。君陌殇阖上凤眸,感受着来人的气息。待她重新睁眼,眸中煞气掠过,一个优雅的旋身,便站在了路中央。
就算是背对着来人,君陌殇也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人的强大内劲。唇角向上勾起一抹弧度,冷冷道:“阁下可是宋玄雨?”随即释放威压。
其中一人气息一顿,另一个也是呼吸不顺畅。
呼吸不畅的,正是年过四旬的宋玄雨。毕竟是一派掌门,见惯了江湖上的厮杀,即使对这个来路不明的红衣女子身上浓重的煞气有些惧怕,也很快恢复了镇静,依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敢问姑娘是何许人也?老身的爱徒紫若槿身受重伤,医仙姑娘就在此处,老身是请她看病的。”
“既然来了,那就都留下来吧。”妖娆且蛊惑人心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冷漠到极致,饶是老辣的宋玄雨,也不禁后背发凉。
然,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只见银光一闪,宋玄雨轰然倒地,眼睛瞪大,死不瞑目。她的心口,赫然是个细小的血洞!
一旁的紫若槿也是吓呆了。在谣山当了八年的卧底,听说过这位大小姐的残暴,说她是魔女也好,妖女也罢,总之就是没听到过一句赞扬,没承想,大小姐的手段竟……不过想归想,紫若槿还是恭敬地单膝跪地,“凌云宗门徒唐挽,参见大小姐。”
君陌殇没有回头,仍只留给她一个高挑的绯红色背影,墨发飘扬,声音冷若寒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