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术室出来，陆天澄随手摘下口罩扔进了垃圾桶，等在手术室外的沈清音见他出来，便问道：“这么快就结束了？”
正在洗手的陆天澄说道：“她不需要再做手术了。”
沈清音明显愣了一下，她知道欣欣是肝癌晚期，没想到会这么快，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的家人知道吗？”
陆天澄洗好了手，说道：“稍后我会跟欣欣的父母解释。”
沈清音点了点头，手术室的门开了，两个护士推着欣欣出来了，沈清音看了看含着导管沉睡着欣欣，说道：“先送回病房吧，稍后我跟陆医生去跟欣欣的家人解释。”
见自己的女儿没多久就从手术室出来，欣欣的爸爸妈妈有些不解地看着沈清音说道：“沈医生，我女儿的手术这么快就好了吗？”
沈清音看着欣欣爸爸说道：“这正是我要跟你解释的，你能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吗？”
欣欣爸爸看了妻子一眼，点了点头。
夫妻两个跟着沈清音来到办公室，不一会儿，换好衣服的陆天澄也过来了。陆天澄坐下后看着欣欣的父母说道：“欣欣的情况我们都很清楚，所以，一些铺垫的话我就不说了。”
欣欣的妈妈顿时眼圈儿红了，“陆医生，我要失去欣欣了吗？”
陆天澄看着她说道：“恐怕是这样。”
欣欣的妈妈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的丈夫沉默地安慰着她，过了一会儿，欣欣的妈妈说道：“陆医生，你说吧，我们撑得住。”
陆天澄和沈清音对视了一下说道：“按照我们之前的设想，这一次手术只是想缓解内脏出血，但是，欣欣的出血症状已经比较严重了，手术已经没有办法帮助欣欣了……”
欣欣的爸爸说道：“陆医生，谢谢你，我想知道我还能陪我的女儿多久？”
陆天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只怕就在本周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欣欣的爸爸擦了一下眼角说道：“那欣欣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陆天澄说道：“这次手术只开了一个很小的创口，等麻醉药效过了，欣欣就能醒过来。”
欣欣的爸爸点了点头，他转头对妻子说道：“倩宜，我们去看看女儿吧，说不定她已经醒了。”
倩宜点了点头，她扶着丈夫走到门口又转身看着沈清音说道：“沈医生，你能跟我们一起去看欣欣吗？”
沈清音点了点头，“当然，你们先去，我马上就到。”
等倩宜夫妻出了门，沈清音看着陆天澄说道：“你找我什么事？”
陆天澄看了沈清音很久才说道：“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发现了癌细胞。”
沈清音顿时愣住了，眼里升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很快镇定了下来，眨了眨眼睛问道：“是什么阶段？”
陆天澄从她脸上移开目光，盯着面前茶几上的纸杯说道：“还不清楚，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定。”说完，他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背对着她说道：“沈清音，你一会儿过来找我，我亲自给你检查。”
沈清音抬头看向陆天澄，却只看到他开门离去的身影，她看着半开的门，心内翻涌如潮，扶着桌子跌坐在地上，捂着嘴无声地流着眼泪。
临换班时，陆天澄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换下白大褂，等着沈清音一起回附近不远处他的公寓。他坐在办公桌前静静地等着，走廊上护士、医生招呼着吃饭、换班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这让陆天澄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好像真的如往常般等待着沈清音。
直到门外安静了下来，才有人轻轻推开了门又轻轻关上了。
陆天澄抬头，只见沈清音站在门口看着他，她穿着今晨起床时他拿给她的淡蓝色线衣。
陆天澄站来起来来到沈清音面前，沈清音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微微笑道：“我想我现在很像一个病人。”
陆天澄笑了笑，脸色似乎没那么苍白了，他侧身从沈清音身旁走过，“跟我过来吧。”
沈清音跟着陆天澄穿过走廊，由扶梯上了六楼。梁氏医院的六楼是病理实验室，只有日常做病理实验的教授和研究生在，因此整个楼层显得格外安静。陆天澄来到实验室门前打开门，待沈清音进来后便锁上门，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后，才打开了一旁手术台前的灯。
这是一个简易的手术台，窄窄的凹槽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躯，陆天澄站在台前透过薄薄的灯光看着沈清音：“过来躺下。”
沈清音脱下了线衣，走上前来笑道：“你要把我当小白鼠解剖吗？”
陆天澄显然没有心情开玩笑，他沉着脸一把拉过沈清音，把她摁在手术台上，沈清音一动不动平躺着看着陆天澄，陆天澄揭开她的白衬衣，一手握在她的腰侧，一手平抚她的右腹部，说道：“吸气。”
沈清音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感觉陆天澄的手用力按压着她的右腹部，听陆天澄问道：“疼吗？”
沈清音说道：“有点疼。”
陆天澄又说道：“屈膝，再吸气。”
陆天澄沿着她右侧肋骨陷下去的柔软腹部抚摸着她的肝脏，“起来吧，肝脏已经肿大，明天早上不要吃饭，还要再抽血做个AFP（甲胎蛋白，一种非细胞毒性免役抑制因子，肝癌患者AFP常常明显升高，是肝癌确诊指标之一）检测和CT，最好再做个肝穿刺活检。”
沈清音坐了起来，被台前的灯光晃的有些头晕。陆天澄脱下白大褂扔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拿起一旁的大衣，看着坐在手术台前的沈清音说道：“下来把衣服穿好，我们出去吃饭。”
他们从侧门离开医院的时候，城市里已经华灯初上，昏黄的路灯下人影黑长，秋意有些深了，沈清音裹紧了风衣，把有些凉的手塞进陆天澄的手中，陆天澄握住她柔弱细致的手，牵着她步入城市晚高峰的人流。
欣欣去世的那天早上，沈清音所有的检测结果都出来了，陆天澄简单看了下就得出了诊断结果，肝癌二期。
中午时分，沈清音被叫到了院长梁恭的办公室。她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陆天澄正把她的诊断报告递给梁恭，梁恭抬头看见沈清音，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他接过陆天澄递过来的报告，略翻了几页看了看，便对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沈清音说道：“清音，癌症不是绝症，你和天澄都是医生，天澄又是肝胆科的医生，这一点你们都清楚，我要说的是，从现在起，你要减少工作量，全力配合天澄治疗，你的病情一定能控制住。”
沈清音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陆天澄，又看向一脸笃定的梁恭，笑道：“我会做个遵医嘱的病人，但是我总不能一直躺在床上，一直闲着说不定我会胡思乱想，对病情不利……”
“胡思乱想什么？”沈清音话音未落，陆天澄便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沈清音顿时噤了声，她无声地笑笑，便不再说话。
陆天澄瞪了她一眼，跟梁恭说道：“舅舅，你就别管了，这一切我会安排的，清音生病的事，还请你先不要说出去，等清音病情稳定了，我会告诉他们的。”
梁恭笑着点点头，他把沈清音的诊断报告递给陆天澄说道：“好吧，这是你和清音的事，你们做主吧，但是有一点，你们两个都不要灰心，要相信现在的医学，更要相信你们自己，清音的工作我会找人接手，清音就暂时只负责一些文书工作吧。”
陆天澄淡淡地笑了笑：“工作上的事就听舅舅的。”
从梁恭办公室出来，陆天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霜，他拉着沈清音来到楼层一侧的僻静处，冷冷地问道：“沈清音，你是不是医生？你会不会说话？”
沈清音仰头看着他，弱弱地分辨道：“我只是实话实说，闲下来，确实对病情不好……”
陆天澄看着清晨淡而亮的阳光中沈清音乌黑明亮的眼眸和柔和的唇线，叹了口气，轻轻抱住了她，这是他们认定对方为自己今生的恋人以来第一次在工作场合拥抱。沈清音有些紧张，想要推开他，陆天澄却收紧了胳膊，在她耳畔淡淡说道：“沈清音，你要努力，不然我也会丧失信心！”
沈清音低着头把自己埋进他的怀抱，吸着鼻子说道：“我会努力的，但你要陪着我。”
陆天澄和几个肝病肿瘤专家做了会诊，王凯宁教授是申城医科大学肿瘤研究中心主任，他看了看沈清音的CT和AFP检测结果，还有B超和血清酶等一大堆的生化指标检测结果，说道：“肝癌二期基本可以确定，综合所有指标来看，病人体质较差，癌变部位较隐蔽，我不建议用外科手术进行切除，目前最保守最安全的治疗就是进行介入治疗，鉴于癌变部位与胆囊、胰腺相连，最好再看一下这两个部位有没有癌细胞。”
陆天澄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脑际一阵轰响，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扔进了汹涌的大海，无边无际的巨浪翻涌着要把他卷入没有一丝光明的深海。他盯着眼前署名沈清音的肝穿刺活检报告，想起她因剧痛而颤抖的身躯，她其实不必做肝穿刺活检，只因他不相信癌细胞会侵蚀他爱人的身躯。
申城中医院中医治疗肿瘤研究部主任贾方东看着他在说些什么，他木然地点点头，说道：“这样挺好的，谢谢。”
一起参加会诊的同事有些莫名地看着他，陆天澄看了看在场的专家和同事，说道：“我会尽快安排沈清音做全身癌细胞筛查，届时再一起会诊吧。”
会诊结束后，陆天澄推开门走了出去，一直觉得他有些异样的同科医生方知微快步上前与陆天澄并肩而行，“陆医生，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
陆天澄收住了脚步，微微皱起眉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还好，估计是没休息好。”
方知微会心一笑，“医生哪里能睡的好呢，要去病房吗？”
陆天澄笑了笑，“是的，7号床病人一会儿有手术。”
方知微道：“我刚好也要去，有个小朋友要检查。”
一场手术做完，陆天澄抬头看了看走廊尽头悬挂着圆形石英钟，已经下午两点了，他想起沈清音还要做全身检查，便快步来到办公室，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沈清音的手机，电话声响了好几下才有人接听，陆天澄径直问道：“你在哪？”
沈清音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睡意，“我在家里，我今天没有上班。”
陆天澄听着她有些迷糊的声音，心里不由松了一下，“那你好好休息，我下午会早点回家，晚上想吃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沈清音轻轻的笑声，“好啊，我今天想吃些清淡的，你来想要做什么好了。”
陆天澄忍不住笑了，“好，你休息吧，我下午还有台手术。”
沈清音全身癌细胞筛查的检查是方知微做的，方知微将专家组会商结果传达给了陆天澄，“陆医生，沈医生的检查报告出来了，除了肝脏，其他部位均没有发现癌细胞。”
陆天澄正在签一些报告，他把笔递给一旁的护士，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沈医生知道吗？”
方知微笑道：“我刚给她打过电话，她人不在医院，下次对沈医生的会诊定在了下周二，我已经跟王教授和贾主任说过了。”
陆天澄摘下口罩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下周要去云城开会，你来主持吧。”
方知微有些诧异，不解地问道：“沈医生不是陆医生的病人吗？怎么你不参加会诊？”
陆天澄道：“我最近有几个学术会议要参加，抽不开身，她的前期治疗我就暂时不参加了。”
方知微道：“那好吧，既然其他脏器没有出现癌变，我想会诊的方案应该跟之前定的差不多，以保守治疗为主吧。”
陆天澄笑了笑，“沈医生什么时候能住院治疗？”
“会诊之后吧，到时候我来安排，我听说她现在已经回家休息了。”
“哦，应该多休息，我马上要去肿瘤中心开会，先走了。”
方知微看着匆匆穿上大衣的陆天澄笑道：“好的，那再见陆医生。”
陆天澄驾车出了医院，驶上城区快行道一路向西，直奔溪山度假村南麓陆家别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