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朝，大司徒方霍上奏景帝建议速审庐州私盐案，刑部尚书和仲却以人犯还在进京的路上为由，又往后拖延了几天。
方霍心中暗暗好笑，如今人证物证齐全，他倒要看看这呼风唤雨的卫扬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下朝后，左司马回到自己府上，怒气冲天，下人们见了纷纷敬而远之。
昨日有线人来报，说是御史台和方家找到田陆了，他还将信将疑，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情？这些天来，自己的府兵加上庐州府的衙役将庐州城里外翻了个遍都没找到这瘸子，方家和御史台一共去了几个人就能给找着了？然而今日上朝，当他见着方霍那副得意的嘴脸，还自信满满地要求审案时，他不信也得信了。
田陆真给找着了？！权倾朝野的左司马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慌与愤怒。
卫扬进了自家府门后并没走出多远，便见着大儿子卫进迎面而来，面色匆匆。
“这是怎么了？慌什么？”卫扬皱着眉头问道。
“父亲，秦伯带着他那儿子正跪在议事堂外面等您呢，已经跪了将近两个时辰了，我怕秦伯他老人家……”
“哼，他们倒也知道坏了我的大事，这时候才知道来跪，不觉得晚了么？！”卫扬心中怒火正盛，毫不顾忌那秦伯已是古稀高龄。
卫家父子疾步来到议事堂前，果真秦氏父子皆跪于烈日之下，上身****背着荆条。秦伯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而秦啸尤身上伤痕累累，看得出秦伯在家中已经教训过儿子了。
事情还要从那篇令秦啸尤自己颇为满意的书信说起。那篇嘲讽卫扬用人问题的书信寄到卫府后，卫扬看得是一头雾水。原本秦啸尤发来的信件大多是关于私盐案的安排与进展，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一篇充满酸讽与说教味道的文章呢？虽说字里行间谈的都是用人之道，可明眼人都清楚，这秦啸尤分明是话里有话。
百思不得其解，卫扬只好把大病初愈的秦鸣叫来商议，秦鸣看后也不解自己这亲儿子此番是何意。不过知子莫若父，他倒是觉察出几分异样来，遂主动请缨直奔庐州。
于是，风烛残年的秦鸣骑着快马颠簸了整整一天后，赶到庐州的卫府中却寻不得秦啸尤的踪影，一问才知是去了那怡春院。老人家顿时火冒三丈，大半夜的叩开了怡春院的门将秦啸尤揪了出来痛骂一顿，又问起写那封信的缘由。秦啸尤本以为万事俱备了，却见爹爹亲自而来，心中猜到大事不妙，只好一五一十地回答。听完儿子所述后秦鸣差点气晕过去，大呼上当，可无奈木已成舟，只得又痛打了一顿这个自作聪明闯下大祸的孽子。
为了补救秦啸尤的疏忽，当夜，庐州城内所有的衙役与卫府的府兵都被调用了，在庐州地界一番搜捕后却未见那假密使与真御史的踪迹，更别说田陆了。父子俩才不得不作罢。
按照原定的计划，在庐州办完相关事宜后，父子俩忐忑着回了京城。然而回来没多久就听说了人证田陆已被押送进京的消息，秦鸣无奈只好又鞭打了儿子一顿后，带着儿子来司马府上负荆请罪。
卫扬睥睨着父子二人，秦鸣低头默不吭声，秦啸尤则在一旁抽搐。可事已至此，除了满腔愤怒，再说些什么好呢？
左司马怒火中烧，抽出秦鸣身上的荆条，对着两人就是一阵乱抽。这卫扬可是一介武夫，即便他刻意少用了力气，却也将两人抽得半死不活。
秦啸尤痛的嗷嗷直叫，挣扎中却见着父亲咬破了嘴唇仍岿然不动。他心中顿时又恨又悔，一把抱住父亲求饶道：“大司马，大司马，是我做错了事，与家父无关，与家父无关呐，还请您高抬贵手，要打就打我吧！”
秦氏父子相拥在血泊之中，抱头痛哭，见此情景，卫进也于心不忍，跟着劝阻道：“爹爹，事已至此，即便打死他们也改变不了现状了，还请爹爹先想想应变之策吧。”
卫扬一顿暴打后，气也消了一半了，想想也是，就算当场将人打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啊，便停了手，指着秦啸尤骂道：“你这没用的废物，事情办不好还写东西来揶揄我，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今日是看在你老子多年的苦劳上，暂且饶了你的狗命！滚吧！”
秦啸尤本性刚烈，本想争辩却瞧见父亲强撑着磕头谢恩，也只得跟着连连磕头。谢完恩后秦啸尤颤抖地搀扶起父亲，缓缓离开了卫府。
卫渐离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已命人在外备好了马车，见着一瘸一拐互相搀扶的秦氏父子，他只好作揖相送。
马车离开后，卫渐离径直来到议事堂，卫扬与卫进见着他都有几分惊讶。
“二弟素来不问家事国事，今日这是有何变故？”卫进不解问道。
卫渐离给家父与长兄分别作揖道：“父亲，啸尤玩忽职守罪不可恕，但念他初来乍到不懂分寸，倒也情有可原。而秦伯终究是老臣，因身患重疾未能前往，却要为旁人的过错而代受酷刑，父亲实在有些决绝。”
这卫家上下，或许只有卫渐离一人敢如此与卫扬说话。
“哦？”卫扬不但不恼，反倒觉得有趣，“往日里我听闻，那秦啸尤与你素来不合，你对他心存耿介，眼下怎么为他求起情来？”
卫渐离再作揖道：“往日里不懂事，逞着父亲母亲厚爱，骄纵顽劣，现在想来着实可笑，望父亲大人恕儿愚钝。”
卫扬点点头道：“从事勿怪我绝决，儿子千错万错，为父的心里总归还是偏向儿子的，这次啸尤闯下大祸，给我们造成了莫大的损失，不治他重罪不足以平人心。秦伯只不过是带他受过罢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秦伯在我卫府勤勤恳恳这么些年，尽心尽力甚是不易，往后若要找人替代恐怕也需要费些时日磨合。我已派人去太医院请了姚御医，肯请父亲允许他为秦伯诊治。”
卫扬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小儿子，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摆了摆手道：“你倒是会做人，去做便是了。”
得了父亲的允许，卫渐离道谢下去了。
望着弟弟离去的背影，卫进摇摇头道：“看来，武场上那一败，二弟倒是成熟了不少。”
“是啊，”卫扬点点头道，“渐离他娘从小太宠着他了，吃些苦头也好。”说罢又想起了什么，继而说道，“对了，后日便是你娘的忌日，早做些准备去祭拜一下吧。”
“是。”
父子二人正说话，下人来报，说是和尚书到了，卫扬连忙召了进来。
和仲行色慌张走进议事堂：“卫大人，眼下这可如何是好？庐州那么多人，田陆却偏偏没落在我们手里……”
卫扬听出他有抱怨的意思，只得宽慰他道：“和大人莫急，秦啸尤办事不力刚刚已被我痛打了一顿，不死也得落个半残。”
“眼下田陆在他们手上，我们只有几个作伪证的证人，到时候能不能蒙混过关，也难说了。”和仲说道，从私心出发，他还要担忧自保的问题：此事一旦穿帮，卫扬有拥君上位之功，皇上未必会拿卫扬怎么样，然而他自己只是一介书生，若是被戴上了个私换死囚、擅造伪证的罪名，那可是欺君之罪，尚书的官位丢了还是小事，牢狱之灾才是他要认真衡量的。
“唉……”卫扬叹道，“眼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和仲见司马大人并无再深讨下去的意思，也不好再多言，只得作罢，闷闷不乐地回去了。
卫扬在堂中来回踱步，走了数个来回后，突然停下脚步道：“听闻此次，除了御史台和方家三公子，还有一人参与了此事。”
卫进点头道：“此人乃是方家门客，上次在比武场上与二弟交手的也正是此人。听二弟提起过，以前他们还都在白鹿院一起念过书。”
“据你所知，此人身手如何？”
“比武那天我去的晚了些，不过此人剑法确实超群，此外轻功了得，在坊间已被传得神乎其神。”卫进凭着印象如实作答道。
“哼，神乎其神……”卫扬冷笑道，“一个小小的门客，竟然有如此身手。看来，该找个机会先会会他了。”
卫进明白父亲的意思：“儿臣领命。”
父亲与大哥还在议事，卫渐离已带着姚御医到了秦氏父子住处，却只听得屋里哭声震天，下人们都慌作一团。
见此情形不妙，卫渐离拉住一个小厮问道：“里面怎么了？”
“老爷，老爷仙逝了……”小厮气喘吁吁道，说完便又忙他的去了。
卫渐离望了望姚御医，姚御医摇了摇头，爱莫能助。这太医院是有规矩的，御医可以帮宫外的皇亲国戚或是权贵子弟们诊治，但若是濒死之人则万不可接近的，怕把晦气带入宫里。
卫渐离只好仰天长叹道：“只怪我事事都晚到一步，这些年来啸尤与我亦敌亦友，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虽然有时刚愎自用，但其才华无不令人倾慕。如今他父亲死于爹爹之手，只怕是要给将来埋下祸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