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二人往萧寒看去,见他依旧面向大湖,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手上一物,用黑布裹住,形似一把剑。
霍英见二人面有鄙夷之色,心中暗笑,便加油添醋道:“我这个护卫啊,眼睛都长脑袋上去了,他说江湖上很多剑客都徒有虚名,真正配他出手的没几个。”
夏师兄冷哼一声,“狂妄之徒。”
秋师兄更是勃然大怒,快步欺身过去,夏师兄紧随其后。
霍英见二人中计,不禁掩嘴偷笑,差点笑出声来。
宁玉衫笑着摇摇头,轻声对霍英道:“看来夏秋二位师兄这回定要吃大亏了。”
霍英疑道:“怎么,你就对我那个护卫这么有信心?”
“你看他即便是随便站着看风景,左脚略前,右脚略后,身体重心向后,保持一种随时应战的状态,看他左手拿剑鞘的姿势,剑柄始终朝内一些,这有利于以最快的速度拔剑,此人必是用剑高手。”宁玉衫平淡的说,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盯着萧寒。
霍英敬佩万分,刚想乘机恭维几句,却听见夏师兄对着萧寒的背影道:“夏鸿飞,秋雁来,讨教。”
萧寒闻言,慢慢地转身过来,目光停留在眼前这两个人手中的剑,一言不发。
夏鸿飞看着他剑上裹的黑布,冷笑道:“把剑包起来,见不得人吗?”
“这与你无关。”萧寒冷冷道。
夏师兄的脸涨得通红,厉声道:“拔出你的剑。”
“你还不配。”萧寒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目光和声音一样冰冷。
“跟他废话什么……”秋雁来已按捺不住,手中宝剑出鞘,一剑刺出,直指萧寒面门?。
萧寒眼瞳收缩,眼见着长剑已逼近眉间几寸,陡然伸出两指,将剑尖牢牢夹住。
秋雁来使劲全力,竟然无法再进半分,又使力回抽,那剑尖在两指之间,竟也纹丝不动,坚如磐石。
这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成,秋雁来僵在那里,又气又急,脸成了猪肝色。
夏鸿飞见状大怒,拔剑,跃起,劈落,一气呵成,比秋雁来那一剑更快了几分。
萧寒将双指间的剑一引,“铿”的一声挡住了来势汹汹的一剑,夏鸿飞撤剑,不待喘息,又毒蛇般刺出几剑,剑剑不离萧寒要害,萧寒依旧夹着剑尖,如挥毫洒墨一般自如,堪堪全部挡开,秋雁来死抓剑柄不放,反被他夹着剑尖拖来扯去,一脸窘态,滑稽至极。
夏鸿飞怒不可遏,一招“飞龙乘云”,一把利剑化为漫天剑影,霎时,狂风肆虐,飞沙走石,空中剑气纵横,汇成一团,宛若长龙,向萧寒的身影裹去,竟顾不得秋雁来就在近旁。
萧寒冷哼一声,双指一拧,生生将那剑尖掐断,秋雁来却用力过猛,摔出老远,萧寒指尖一弹,一道白光疾射而出,没入剑影之中,紧随着“铛”的一声脆响,那条长龙仿佛被掐住了喉咙,滞了一下,满天的剑影骤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夏鸿飞的身影呆立其中,脸色阴晦地看着手中那把断剑,良久,他惨然一笑,掷剑于地,咬牙切齿道:“夏某立誓,今生不再用剑……”,说罢,竟拂袖而去。
秋雁来从地上爬起,望着夏鸿飞远去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来,唤了一句师兄,回头恨恨看了萧寒一眼,起身追去。
众人未料到以此结局收场,低声议论,嗟叹不已。
对一个剑客而言,折断了他的佩剑,等于断送了他的生命,萧寒两指轻轻一挥,却断了两名剑客的一生,这个过程看似轻描淡写,却令人不寒而栗。
他目视着地上的一截剑尖和半截断剑,神色阴沉不定。
霍英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已至此,非你我所愿。”
萧寒脸上无任何表情,缓步离开,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霍英只得一阵苦笑。
宁玉衫望着萧寒远去的背影,眼中出现异样的光彩,是惊?是佩?还是怨?或许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霍英走过来,二人相视无言,表情有些尴尬,好像都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
宁玉衫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剑法怎么样,没想到会酱紫。”
“不关你的事,是我想教训教训他们,谁叫他们对我冷嘲热讽的。”霍英显现出他的男人气概,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他叹了口气,又道:“只是他与昆仑派结下了梁子,以后在江湖上行走,麻烦多了。”
“是啊,夏秋两位师兄是昆仑山掌门云龙子的得意弟子,日后霍师兄和……你那个护卫都得小心应付。”宁玉衫言辞中有几分关切。
霍英一阵感动,浑身多了几分燥热,“多谢宁师妹的关心,在下感激不尽。”
宁玉衫见日上高竿,周边观赏日出的人陆续离开,便招呼两个姐妹,向霍英告辞,霍英似乎还陶醉在幸福之中,要送她们回去,被宁玉衫以多有不便婉言谢绝。
正当他目送她们婀娜多姿的身影离去的时候,却见宁玉衫转身回眸一笑,如百媚丛生,问了一句:“对了,你那个护卫叫什么名字?”
霍英呆滞了一下,呐呐道:“他……叫萧寒。”
她凝神了一下,似乎记住了这个名字,飘然而去。
霍英怔在那里半天,心中打了个大大的疑问,她问他的名字干嘛……?
此事在水云轩引起了轩然大波,各个门派对此议论纷纷,不同版本的传言很快散布开来,有的说,七巧玲珑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护卫观湖镜挑战昆仑双雄,三招内胜出,昆仑双雄羞愧离开;也有的说,七巧玲珑阁的霍大少与昆仑派的昆仑双雄为博武林第一美女一笑,昆仑双雄与他的护卫比剑败落,含恨自刎;更有甚者,传言七巧玲珑阁与昆仑派原有仇隙,观湖镜上冤家路窄,双方大打出手,昆仑双雄败逃。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传乎其神,好像都是亲眼所见一般,搞得霍英这个闲不住的人连房门都不敢出了。
霍英苦着脸,趴在桌子上,用手指蘸着水在桌面上乱涂乱画,看着倚靠在床上看书的萧寒,抱怨了一句,“这群长舌妇,四处造我的谣,若是传到老爷子那里,还不得关几个月的禁闭不可,该割了他们的舌头去喂狗。”
萧寒瞥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书本上去,漫不经心地道:“祸是你惹出来的,还怪谁?”
霍英轻拍一下桌子,“那你不会下手轻点?折了他们的剑还不如杀了他们。”
萧寒淡淡的道:“他们本就不配用剑。”
“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你断了他们的剑,等于断了他们的命根子。”
“无怨无仇就痛下杀手,也不管他的师弟死活,没在他身上留个窟窿,算不错了。”萧寒哼了一声。
霍英呆了一下,无奈的捂住脸,“武林中有时面子比生命更重要,你懂不懂?你折断了他们的剑,就等于扇了云龙子的耳光,他岂会善罢甘休?”
“天下间也有霍大少怕的时候?”
“不是怕,是担心你,昆仑派势力再大也不敢对我怎样,可是你一旦走出了七巧玲珑阁的屋檐,你的麻烦就来了。”
萧寒冷冷道:“我不怕麻烦。”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我来到江湖,原本就带着一身麻烦。”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还未至戌时,观湖镜上已灯火阑珊,人山人海,水云轩在此大宴宾客,群雄齐聚,开怀畅饮,时而欢声笑语,时而掌声雷动。
宴会隐然分成四个方阵,由里向外排开,居中的方阵是水云轩首座,南海蛟王殿和神女阙分列两旁,白少聪,白少敏殷勤待客,俱礼周到,神女阙以一位长老为首,八个貌美如花的女弟子身后伺立,其中最显眼的当然是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宁玉衫,妙目流盼,落落大方,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南海蛟王殿来的人最多,掌门人姬无艳带着两个同门师弟应雄和沙北风及一干弟子,姬无艳三人坐在主桌,其余弟子大部分外围的第四方阵。
第二方阵是武林并列的八大门派,武当、少林、峨眉、崆峒、点苍、华山、昆仑、青城都派出了门下弟子前来,其中昆仑派为首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长老,霍英认识他,知道他是掌门云龙子的师弟翻云掌胡一飞,他冷着脸,时不时地瞥一眼他们这个方向,几位弟子站在他身后,却不见昆仑双雄两位,估计为断剑一事已提早离开。
霍英和萧寒的位子也被安排在八大门派之列,七巧玲珑阁虽以经商为主,凭着雄厚的财力资金,供奉一大批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顶级高手,声望和实力俨然与八大门派并驾齐驱,隐隐成为武林中公认的第九大门派,霍东来霍老爷子据说不会武功,手底下却高手如云,没有人敢小觑他,正如霍英所说,昆仑派实力再大,也不敢把他怎么样,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假,此刻,除昆仑派,其他七大门派正热情的跟他打招呼,甚至是身为四大门阀的水云轩、神女阙、南海蛟王殿也向他含笑示意,不敢轻易怠慢了,可见身后的家族背景决定了他的身份地位。
第三方阵是江湖中的其他门派,这些门派具有相当的实力,大多依附四大门阀,或者是第二方阵的九大门派,此次是水云轩二十年一次的盛会,能接到邀请帖的,当然在武林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大部分是一派之主亲自到场,不但可以趁此机会结交群雄,还可以以此表示对水云轩这样的名门大阀表示敬意,所以他们乐于在这种场合露脸。玉虚宫也在邀请之列,可能是近期派中遭遇变故,竟未派人前来。
第四方阵基本上是前三个方阵的门人、弟子、随从等等,这些人人数众多,在本门中身份不高,但来者即是客,作为好客的武林巨擎,水云轩也安排了这些人的座位,只是靠末端和边缘了一些,即便如此,也丝毫未减弱他们参与盛会的兴致。
江湖,是大家的江湖,他认同的不只是你的武功修为,更多的还是你的阅历和人际,或许起步不同,但目标是一样的,谁不想成为声名显赫、万众瞩目的一代豪侠?大多数人都是从第一步迈起的,只是有些人幸运了一些。
名师座下,豪侠至亲,都是人人羡慕嫉妒恨的幸运儿,霍英、宁玉衫、昆仑双雄,都是此类人,可是,他们走出去,一言一行,代表的已不是个人,而是头顶的房檐大瓦,荣则耀门楣,损则失颜面,昆仑双雄的下场可想而知,昆仑山的惩罚自然免不了的,久而久之,便成了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
胡一飞冷脸侧目,身后的几名弟子怒目而视,使得霍英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面对应接不暇的敬酒和寒暄,强作笑颜,一时无所适从。
萧寒默默地站在霍英身后,面无表情,似乎站在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宁玉衫是个幸运儿,更是个尤物,她的美丽或许超越了她作为神女阙圣女的身份,此刻,她面对的目光,有欣赏钦慕的,也有仇恨妒忌的,甚至有猥琐龌龊的,她依然微笑着,她的风华绝代,令每个人的不同感受在不断的加剧。
只有一个人,似乎对她的美丽无动于衷,没有任何感受,甚至从宴会开始至今,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当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他的身影时,看到了他那近乎空洞的眼睛。
就是那个站在不属于他的世界里的萧寒。
为什么她会关注他?
或许他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里?
只是因为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显得独特吗?
她心里没有答案。
除了宁玉衫之外,炙手可热的焦点人物还有两个,那就是水云轩的宗主白少聪和南海蛟王殿的主人姬无艳。
这两个代表着两大门阀的首脑,不但掌握着强大的权势,本身的修为也是极高,据说已达到本门神功秘法的巅峰,很少人见过他们出手,因为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对手已不多。
所谓“水火不容”,两位各自身怀水与火的术法秘技,表面和和气气的,其实各怀鬼胎,脸上总保持着善意的微笑,却在目光不经意交错时,仿佛擦出了火星,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两派都是并列的武林巨擎,悠悠岁月,其中的恩怨情仇,又有几个人知晓?
在天下群雄面前,一代枭雄的大度与气魄,都需要展现出来,赢得尊重,不只在权势与实力,表面上的功夫也需要做到位,这就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游戏规则。
一轮明月空中高悬,万里无云,群星璀璨,没有风,太湖湖面像一面镜子,留住了暗蓝色天穹中的一切美丽,再过一段时间,这种美丽便会显得微不足道,将被另一种美丽取代,那时,才是宴会的高潮。
太湖地底的极光,二十年绽放一次,真有传说中的那样神奇而绚烂吗?
世事无常,无限美好的背后总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丑恶,或许要残忍地将它一层层剥开,你才能真正地看清楚。
酒过三巡,大家都期待着极光的到来的那一刻。
“三小姐到……”执勤弟子一声吆喝,使场面顿时静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聚集在入口处,一个身着白衣,面蒙轻纱的窈窕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扶着一个头戴幂蓠,身穿黑袍的人缓缓走来,幂蓠上的黑纱遮住了那人的容貌,隐约看出是一个中年妇人。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之下,走到居中水云轩白少聪眼前,白少聪眉头微皱,道:“灵儿,怎么这么晚?这位是……?”
白灵并未回答,低垂着目光,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那中年妇人却嘿嘿笑了几声,声音沙哑难听,犹如鬼泣,“白少聪,十几年了,恐怕不认得了吧!”
白少聪眼睛死死盯住她,脸上不动声色,道:“你到底是何人?”
“哈哈哈哈”,那人大声狂笑,脸上的黑纱在笑声中微微颤抖。
“曾经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在你的心里,竟不留一丝眷恋?”
白少聪惊诧的神色,逐渐转为愤怒,厉声道:“何方妖孽,在此胡言乱语?”
“妖孽?”,那妇人恨声道:“你竟然说我是妖孽?曾经的姬无双,此刻在你口中,却变成了妖孽?”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她是姬无双?姬无双不是死了好几年了?”
众人惊诧莫名,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一时间嘈杂声一片。
白少聪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胆敢来此兴风作浪……”,话音一落,欺身上前,五指一抓,快如迅雷。
动作之快,竟无人阻拦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