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醒醒!”夜半时分,我本睡得香甜,却被一个煞风景的硬是给叫了起来。
“仉清扬,这次你最好真的有什么事……”我嘟哝着警告他。其实这并没有什么用。前几****分别在半夜以起夜太黑他害怕、半夜想家睡不着、福儿走失他担心、船上伙食太差他很饿等等为由将我叫起来陪他聊天。我想着这孩子估计是第一次离家不太习惯所以便由着他,但连日下来却见他原本不壮实的身板更加瘦小,故不得不想尽办法照顾好他,包括晚上逼他睡觉。
仉清扬见我醒来,立刻高兴地道:“你在半夜看过星星吗?我还没在千州以外的地方看过星空呢。”
我忍住了一拳打过去的念头,好脾气地开口道:“日后到了京城你随便看,没人拦你。现在,睡觉!”
身边传来被褥摩挲的声音,仉清扬在我身边躺下了。
“京城的星星和这里不一样。”他不乐意地咕哝,“你没听过吗?你死了的亲人都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呢,你不去看看他们吗?”
我原本是背朝着他的,闻言,终于忍不住翻过身来,拽过他的内衣衣襟,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仉清扬,你多大了,还信这些?现在给我老实睡觉,明天去问问还有多久能到扬水!”
可能是我的态度过于不好,仉清扬一声不吭。直到我松开他的衣襟,他才委屈道:“我娘走了很多年了,我很想她!像你这种人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不会明白的!”之后再次沉默。
不知为何,我忽有种无力感。这几天的交流下来,我知道仉清扬只比我年少一岁,不知怎的脾气却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索性不再理他,翻了个身继续睡。仉清扬也不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察觉身边的人不见了,顿时一惊。仉清扬是第一次出门,说话还带些千州当地的口音,万一出事了可不好办!我赶忙批了件衣服,跑出房间。
甲板上,仉清扬一人裹着被子,仰首凝视着漫天的星。
“还不睡?”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他赌气似的不理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夜空。
无奈,我只得在他身边坐下。抬头,夜空中嵌了无数繁星,像是谁的心绪点点。
“仉清扬,你看,这么多发光的星星,依旧照不亮夜空呢。”我突如其来的感想脱口而出,“不过很美。”
仉清扬保持着仰视的姿势,只是眨了眨眼。
“我刚才的话你不要太上心了,想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就该开心点儿。”我继续道,“我在京城的那几个朋友一个个都老气横秋的,像小大人。”
“是吗?”仉清扬终于转过头来看我,“我觉得你也老气横秋的。”
我尴尬地笑笑。
“我平时没什么朋友,”他收回目光,继续看夜空,“我原来那些朋友都死了,要么饿死的,要么病死的,还有被他爹娘卖了的。”
“我爹对我特别好,尽管我没有娘,我还是觉得自己比他们都幸福。”
“这次我爹抛下我自己走了,我真的有些害怕。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或者爹他不想要我了……”
我听着仉清扬絮絮叨叨的话,心里想着怎么宽慰他。我想仉家家主是觉得对孩子有些溺爱了,所以想让他出来历练历练,顺便离开千州那个倒霉地方。但仉清扬明显没有这种意识,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情。
“嗯,”我默了一下,再开口道,“仉清扬,我没有你的经历,所以不太好理解你的感受,但有些看法还是想与你说说。”
仉清扬转过头与我对视,大眼睛里还有未消散的恐惧迷茫。
“不要总觉得自己做错事了,你这个年纪能做出的事没什么罪大恶极不可原谅的。仉先生或许是觉得你该长大了,所以叫你跟我到京城历练,顺便看看千州之外的风土人情。”
仉清扬不语,似在沉思。
“至于你原先的朋友,那是你帮不了的。哦,或许日后可以吧,但我确信以你现在的能力很难做到。你不必太介怀。说不准你从千州带来的这些事情在京城会遇到能帮你们解决的人。”我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却无法给这番话找个合适的结尾,一时沉默下去。
夜风卷着丝丝凉意,仿佛吹得进人骨子里。我身旁的那个小小少年就那样静静坐着,不吭不响。睡意渐渐袭来,我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耳畔不绝的水花拍船身的声响亦渐渐模糊了。
“阿嚏!”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天边已微微泛白了,我迷糊着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依旧坐在甲板上,刚才是被冻醒了的。仉清扬又不知去了哪里,他原先裹的那条薄被却是盖在我的身上。
我起身回船舱。在甲板上睡了一觉,吹了一夜的风,浑身酸疼,似乎还有些发热了。而当我看到仉清扬无比惬意地躺在我的床铺上时,我感觉脑子里有根弦彻底断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根弦称为“理智”。
“仉清扬!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不顾形象地怒喊,刚喊完便觉得嗓子火辣辣地疼。唉,前阵子被烟熏了嗓子还没治好,再加上这次风寒,我这把嗓子会不会废了?
仉清扬听到了我的声音,睡眼惺忪地半坐起来,揉着眼嘟囔:“我搬不动你……”
“你倒是把我叫醒啊!”我忍不住再次怒吼。然怒吼过后,我就觉得嗓子再不是我的了。
“我不是看你好不容易睡着的嘛……再说我给你留了被的。”
那么薄一层有个什么用啊!我想再次怒喊,可惜嗓子实在禁不住摧残。
后来的几天,我烧得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人很体贴的照顾我,但我确定不是仉清扬。那小子好像只会在一旁坐着,连句话都懒得说。
等到我好些了,才得知一直照顾我的是船娘张婶。我对她自然是不胜感激,她也很欣慰地说还好我这烧是退下来了,否则那小娃子就要发疯了。
我好一阵子才明白她所说的小娃子是仉清扬,也是后知后觉地得知他许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我觉得这人还算讲义气,至少知道关心我的死活。
又过去三五日,船靠岸了。我帮着仉清扬拿他大包小包的行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了辆能装下行囊的马车,从扬水县回到京城。
车渐渐驶近了京城的南城门。我仿佛有所感知地轻轻掀开车帘,望着厚重的城门,眨眨眼,突然有了种想落泪的感觉。
京城,回来了啊。
——安玉于京城
万庆十三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