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老年
时隔多年，我再次回到北平，不，是北京，新政府成立后就将北平改为北京。多年后，我再次踏上故土，重新回到故居，重新回到那个古老的药店“慈善堂”.
走进慈善堂，里面的一切都还是如同离开时的那个样子但经过岁月无情的打磨如今已是破旧，地上的灰尘与墙上的蛛网已为遍布，还存留于百子柜里的草药也已经发霉，不能再用了、头柜桌上的纸已经泛黄、算盘上满是灰尘、爷爷留下的银针也已然生锈……时光磨洗、岁月无情，一切都在改变，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少爷。
近日，我收了个小徒弟，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我给她取名为若兮，一切美好如昔的意思。“慈善堂”重新开业，店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上门前来的顾客也很多，所以我早上问诊，晚上教导徒弟若兮。每次我让若兮要好好学医，不要辜负了医学和病人的希望。草的“洗”、“烘”、“晒”、锄”、“刨”若兮总能完美的完成，想当年，我却总是把草药碾成渣渣。
旦日，我像平常一样穿着一件青灰色长衫，在台柜前用分戩称了两钱的草药，想当年我还是世家少爷时这些都是尾柜做的，但现世事萧条，慈善堂也是勉强重开。这时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从门口往里探出头来，他衣着寒酸，上面都是破洞和补丁，缝了好些回，一看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平民百姓。他畏畏缩缩的，眼里流露出一种渴望和长年被窘迫生活压抑下的自卑。若兮看到了对方却不想告诉师傅，因为师傅总是救治一些没钱看病的人，攒下的钱也全部用来买草药，结果自己的生活都难以维持下去。
病人虽小心翼翼地走进慈善堂但还是惊动了正在抱草药的殷观棋。我见到那人之后手上的动作稍稍顿了顿，然后让若兮把病人请了进来，寒酸的中年男子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似的表情惊喜又带着些战战兢兢。
我给中年男子把完脉，招了招手让若兮把针灸包拿来。我让病人掀起裤腿，仰卧式躺在旁边的平床上。打开针灸包里面放着医疗常用的九针：镵针、员针、针、锋针、铍针、员利针、毫针、长针和大针.接着取出一寸半长的毫针，端着针柄，眯眼冥思了一会儿，然后运指力于针头，中指端紧靠穴位，指腹抵住针体中部，将毫针刺入主穴中脘、章门、脾俞以及配穴三阴交、梁丘……一连飞快的扎了几十针没有丝毫滞针和弯针的现象，以“大”、“小”、“缓”、“急”、奇”、“偶”、“复”为原则“手如握虎，伏如横弓”标准而自然。接着又拿出以艾叶为绒的艾条，点燃后，悬于穴位上一寸到一寸半之间，这样的距离正好可以防止烫伤，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犹如形如流水之雅，伏若落叶之柔。事后又让若兮给中年男子抓了药并叮嘱病人注意的事项。
晚上，我又为若兮在三交穴、公孙、阴陵泉三个穴位上用艾条熏了二三十分钟，因为若兮一天到晚都在店里帮忙，一天下来难免下肢会水肿本来是可以用针刺一下一两分钟就好了但若兮坚持说用艾条熏所以才改为艾条。
岁月静好安稳无忧，本以为可以永远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但好景不长，一场纠纷打破了应有的宁静。近日来慈善堂对于穷人给予免费的救治便惹得了身为同行的“庐式医馆”的不快。近日来庐式医馆可谓是无物不尽其用的各种找茬，前些日子还说慈善堂的药不干净，有些发霉的药用来以次充好，要知道发霉的药不仅会使药效减半有些甚至会产生毒素。庐式医馆这样做自是为了铲除慈善堂，然后一家独大，便这般硬生生的诬陷慈善堂，若是此事查实那么慈善堂以后便不复存在更甚至可能会有牢狱之灾。若兮毕竟年少气盛，当时气不过便争论了几句便就被打的偏体鳞伤。之后便是越闹越大便有了官府的问询最后还是殷观棋让众人参观了药库才得以还此清白。此后的殷观棋便是更加谨慎并规定每天只看五名病人。
当我们以为这样就结束的时候，便传出了慈善堂医死了人，而医死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以仁德著称的郑初年郑大人，一时之间慈善堂的名声差到极点，犹如过街老鼠一般，殷观棋也因此入狱。
三日前郑府下人请殷观棋前往郑府出诊，郑初年喜爱打猎因而不慎被毒蛇咬伤，如今毒血虽已吸出但仍需调养，因而殷观棋在给郑初年的药中开了一味穿心莲的草药，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郑大人吃后没几天就死了，所以郑府下人便将慈善堂告了上去。本以为这件事会以殷观棋的死而告终但郑初年生前有一女，略懂医术知道这药方没问题而是郑初年喜辣可谓是无辣不欢，因而与药性相冲才导致郑初年枉死。此事后殷观棋虽被释放但慈善堂的名声已大不如前，我拖入将若兮送往上海，不想让若兮也卷入这场已知结果的命运当中。
慈善堂的情况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恶劣。百子柜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些珍贵的药材也是尽数消失、柜子椅子更是东倒西歪……满头白发的殷观棋孤零零地站在被破坏殆尽的慈善堂里。一群小孩子没心没肺地笑着，走过中药铺的时候，一边唱着童谣，一边捡着小石子兴奋地朝里面砸来。开始只是漫无目的，后来他们胆子大了，嬉笑着以半悬在空中的横匾为目标。当初别人赠送的“妙手回春”匾已经被人拆下来，从中间劈成两半，只剩下最后半块“悬壶济世”摇摇晃晃，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落叶。孩子们天真地笑着，一枚又一枚石子朝那块匾飞去。终于，匾掉了。“悬壶济世”的横匾，重重地摔在这个满目疮痍的中药铺中，沉重的声音不断回响……发现自己砸中了的孩子们在旁边爆发出欢悦的笑声，咯咯笑个不断。唯有殷观棋弯下腰，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四个字，指尖慢慢地、一笔一画地描绘着这几个字的轮廓。他父亲临死前，曾在他掌心中描绘过的四个字──悬、壶、济、世。殷观棋的背弓着，肩膀像被这沉重的生活压弯了一般，头发花白而凌乱，心底千疮百孔。他手指颤抖，一时间老泪纵横。殷观棋抱着残破的横匾，泪水无声无息，却又汹涌地从眼角滑落。他的人生，实在压抑得太久，到现在似乎连悲伤和伤痛都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了。小孩子们再次好奇地围过来。不知是谁，又扔了一块石子过来，这一次狠狠地砸到殷观棋的额头，猩红的鲜血从花白的头发中滴落。孩子们尖叫一声，跑远了……在残破的慈善堂中，老年的殷观棋双肩颤抖，背部佝偻，紧紧地抱着那块“悬壶济世”的横匾。
我想我现在应该才明白悬壶济世真正的含义，悬壶济世不仅仅是救人治伤、对于穷苦人分文不取而是更在于医德，对待病人一视同仁不因贫贱而差别对待，对于开药更是要注重，对药的禁忌、注意必要与病人提起，医者仁心大概就是如此吧！
仁清德高查无影
战火西科药无常
世间少根认当归
家重万代世人接
悬门立户为仁善
城中紧闭求疫解
济苏于难无悔恨
世人皆知医之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