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启知道自己醒过来了，虽然看见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她就是知道她醒过来了。她摸索着起身，便知道她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褥子是棉花的，床单有些粗糙。她试探着下了地，鞋子就在脚边。
她沿着屋子转了一圈，知道这间屋子有些小，比不上自己的苏寞殿大。有椅子，有一张桌子。门有些旧，有很多划痕，还漏风。窗户却很大，后启沿着窗框摸索一下，开了窗。
她嗅到了一丝咸咸的海腥气。
脸上暖暖的，后启伸手放在窗框上，连手也是暖的了。她便知道，现在是白天。
有人推门进来，那脚步声她很熟悉，她传音问：“这是什么地方？”
未玖却没有说话，走上前来，手指颤颤地抚摸上后启的眼睛。
后启又问：“怎么了？”
屋子里静默了一下，未玖问：“你，看得见我么？”
“看不见，但是可以听到，就是喉咙痛，说不出话来。”后启顿了顿，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凡间，海边的一个渔村里头。”
后启笑了起来，道：“我还没有怎么在凡间玩过呢。”
未玖又抚上了后启的眼睛，道：“眼睛看不见，就别睁着了。万一有飞虫撞了进去，可不是还要难受？”
后启就闭上了眼睛。
未玖拉着后启到了院子里，道：“太阳很好，你可以晒晒。院子我买的一个渔户的，虽然有些破。你试试这个椅子舒服么？不舒服我再做一把。”
后启被未玖按在了椅子上，她笑出了声，问：“你哪儿来的钱？”
“用海里的珍珠换的。”未玖朝后启手里塞了一颗圆圆的珍珠，“这颗最大最圆，你留着玩儿。”
“你也少用传音。等喉咙好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未玖又嘱咐道，“你在这坐一会儿。”
后启把玩着手里的珍珠，眼泪差一点就流出来了。很宁静，能听见远处的海浪声。院子里似是有一棵树，几只鸟在枝头欢快地叫着。
后启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了一块长条，慢慢地蒙住了眼睛。
真暖和啊，后启迷迷糊糊地不想动弹。半梦半醒间，她被未玖叫醒。嘴唇上有个汤匙抵着，后启张开了嘴，稠苦的汤汁就进了去。
她撇开头。
未玖以为她嫌苦，“将允送的会灵草刚好派上了用场，你乖乖喝了。”
“我自己喝。”后启道。
未玖皱起眉头，问：“你眼睛看不见，我怕你把药灌进了鼻子去。”他说得极认真，就好像后启真的会把药灌进鼻子去的。可谁见过瞎子吃饭会把饭往鼻子处送呢？未玖这话，也是个玩笑话。
后启没有笑，她又说了一遍，“我自己喝。”声音冷冷清清的，听得未玖心口处泛酸。
未玖把完搁到后启手里，后启就把碗凑到了嘴边，一口气将药喝了个干干净净。
未玖无声苦笑了一下，接过碗，问：“我做了一些粥，你尝尝，不好吃就别吃了。”
未玖的厨艺很好，单吃他做得雨泠花糕就知道。可后启心思没在这上头，她问：“为什么没有回太华山？”
“你想回去？”
后启摇了摇头。未玖笑，这小丫头，抹不开面子，不想让四海八荒的知道她这样狼狈的模样呢。再怎么狼狈又如何，她总是他最亲的人。
未玖将粥碗递给后启，后启舀着勺子一勺一勺慢吞吞地吃。
吃了半碗，后启看向未玖。她脸上蒙着青布条，未玖看不习惯。
“你怎么一直坐在这儿？”后启问，又冷冷清清道，“我不习惯你这样看着我。”
未玖就问：“你怎么伤得这样厉害？”
后启顿了顿，才道：“你晓不晓得，除了你，谁还会涂靥？”
未玖身子一僵。
“那年毕方鸟就是栽在这阵法上。如今这阵法过了八万年竟然还有人会。南襄折说，布阵的是他魔族六位魔将。我却觉得还有人会。”
“未玖你离我太近了。”后启皱起眉头传音过来。
未玖就搬着椅子坐到离后启远一点的地方。他微眯着眼睛，需要好好想一想。涂靥阵还有人会，这是自然的。不然他也不会平白困在一个葫芦里。
一声清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未玖睁开眼看后启，那只粥碗被她打碎，粥汁溅到了后启本就残破的裙角上。
该给小丫头买一身衣服了。
“我就是想把它放下，然后它就摔在地上了。”后启传音道，她开始捏法诀，想把碗恢复成原状。忽然一阵清风拂过，未玖捏住她的手，道：“身体没有好实，动不动就用法术。就算你一个神尊，这样下去什么时候好起来？你要不想好起来，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碗碎了就碎了，你跟它计较什么？”
后启不知道未玖话这么多，一时有些怔愣。眼眶又开始泛酸了。
她不自然地抽出手，躲闪着退开了几步。
未玖却又一把抓住她，将她拉到身前，嫌弃道：“这身衣服丑死了，我带你去买一身好的。”
未玖就带着后启驾云到了县城里。
后启听到小贩的吆喝声，听到马车行驶的哒哒声，街上好像有很多人，她不自觉攥紧了未玖拉着她的那双手。
未玖停住脚步，道：“这里有一道门槛，你迈高点过来。”
后启试着迈过门槛，问:“到了？”
“到了。”
成衣店的掌柜早就瞅到了那个进店的俊美公子。那一身玄衣，让掌柜眼前一亮，那用料可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啊。他就没见过有人用过这种料子的。
再看那公子带来的姑娘，形容落魄，眼上蒙着一道青布条。掌柜的又感慨了一道儿，这姑娘可怜的，竟是个瞎子。
他心里这一番活动丝毫不妨碍他做生意，笑脸迎上去，问：“公子看看需要什么？”
“给她来一套衣裳。”未玖道，“要青色的。她不喜欢别的颜色。”
“好嘞。”青色这颜色，和玄色差不多，就是淡了一点。然而一般姑娘家都不大穿这种颜色。掌柜的嘴上招呼着，心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自家店里有没有青色的姑娘家的衣裳。
却是有一套。
然而，掌柜的皱起眉头，朝未玖歉意地笑了笑，道：“公子真是对不住，刚醒起来，小店刚巧有一套衣服，是祭司大人的女儿要的——”
“那就拿来。”
掌柜的仍有犹豫，“可——要不给这位姑娘定做一身？就是需要些时日。”
未玖从怀中抛出一颗珠子，掌柜的忙不迭接住，随即眼前一亮。
“区区祭司！”未玖不屑道。
后启这时悄悄拉了拉未玖的手，传音道：“凡人敬神。那祭司说不定就祭拜过你的。”
未玖轻笑道，“那又怎么了？”
掌柜的支使着丫鬟将衣服送上，问：“试一下看合不合身。”
“嗯。”未玖应了一声，后启将未玖的手又攥紧了一些，“不必了。”
那小丫头的手就立时松了一下。
未玖接过了衣服，瞅了瞅后启，皱起眉头，一把扯下后启围眼睛的青布条子，在手掌心里划了一下，那青布条子就工工整整的，线头毛边什么的都没有了。未玖将衣服塞给后启，就将青布条子重新给后启带上了。
掌柜的没有注意到布条的变化，他吸了一大口凉气，全被后启的容貌惊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店里的小丫鬟原本惊讶于未玖的容颜，这一会儿又看到了那姑娘一张倾世的脸，顿时呆住了。
待那公子与姑娘走了之后，小丫鬟呆呆愣愣地道，“刚才的……”
刚才的姑娘是是神仙么？也只有神仙这么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