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戏园，已是傍晚。未玖在前头走，后启在后面跟着，步调都是一致的。
晚霞还没有退下，几颗亮亮的星子闪着。凉爽的夜风小绺小绺地拂在后启的脸上，让那热度降了几分。她心里一阵偷乐。这欢喜来得突然，真怕是像一场泡沫会被揉碎。
未玖停在了一间客栈前，后启没有注意，撞上了未玖坚实的后背。
后启抬头迷糊地瞅着未玖。她个头到未玖的鼻梁间，这样一抬头，就对上了转身过来的未玖那一双黑亮的眸子。后启的心扑通跳了一下，像夜空中绽放的最璀璨、最绚丽的烟火。
“晚上赶那么长的路回去，你不累我也嫌累了，先将就一晚？”
“原来未玖你怕累呀。”后启傻傻道。
貌似，这个问题，后启回答地有些偏了。
夜深的时候，未玖还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睁着黑亮的眼睛，想起后启小时候的一些事。他那时候是很喜欢父神给他和碎和留下的这个妹妹的。可是那时的后启似是有些怕他，平日里挥着一把剑不知疲倦地修炼。
他偷偷地去看她，碎和就问：“你要想指导她修炼，去跟她说不就得了。”
未玖便出现在后启面前。
那还在练剑的小丫头登时就停了下来，恭敬喊一声：“未玖神尊。”然后装作十分镇静地躲到一个未玖看不到的地方去。
于是未玖就朝碎和道，“你看，她怕我呢。”
后启的剑被用断了。碎和打趣她说，若是要一柄比她这柄断剑还要好的，需得鬼界的幽冥火，迷川沼泽的残骨石，北海深处的天玄晶。这几样东西都不易得，碎和就给后启出了个主意，说让她求未玖帮她寻来，只要她一开口，未玖没有什么事不应的。
可是后来，后启什么也没说，只身一人进鬼界，闯迷川沼泽，斩了看守天玄晶的烛龙，带回了这三样东西。
未玖于是就说，这小丫头，太要强了。他用那三样东西给后启打了一柄剑。剑身乌青，寒光凛冽，取名青湮。
他带着剑头一次到了苏寞殿里，惊得正在打坐的小丫头差点走火入魔。
未玖忍不住道：“你不该怕我。”
小丫头一本正经道：”父神开创六界，他羽化的时候曾把六界交给神尊打理，虽然神尊教导出的天君已开始管理天族事务。可实际上，神尊才是六界之主。后启不是怕，是敬畏。”
“神尊给后启打得青湮剑，后启很喜欢。”那个小丫头又补充道。
未玖的嘴角啊，就那么不经意地溢出了笑意。
然而以后的日子，那个小丫头仍然是怕她。
后来他狠下心来将后启打入百世之劫的时候，后启澄澈的眸子里映着他决绝的面容。
“后启甘愿受罚，但是后启，绝不会后悔做下的事情。”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后启终于不大怕他了，却是在那样的时刻。
未玖就在这回想中迷迷糊糊地进了梦境。梦里太华山上开满了白色小巧的雨泠花。后启还是一个小丫头的模样。她斜背着一个青布包袱，脸颊红通通的，那眼睛也是分外的明亮。
她说:“阿玖，我要去章檀谷找丞烨去了，他说让我做他的媳妇儿哩。”
“不准去！”
“为什么？”后启眨巴着眼看他。
未玖想了想，道：“你不是要把他当宠物养的么？”
后启反驳道：“他都长大了，不是宠物了。”
未玖的眉头拧了起来，不知道要怎么把后启的念头给消下去。
这时候，后启却咯咯地笑了起来，指着未玖道，“你迟早是要离开的，那我为什么还要住在太华山上？”
未玖一惊，就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洞窟，后启在洞口处一个劲儿地朝她笑。最后，他只看到一朵小巧的雨泠花跟着落了下来，然后无尽的黑暗淹没了所有。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未玖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的睡意。晨光从窗缝里漏进来的时候，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未玖也不想起身去开，闷闷道：“有事？”
呀”一声门被撞开，后启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面搁了两碗粥，一碟白花花的包子，一碟煎得金黄的馅饼。
“未玖，你还没起呀？”一道屏风挡住了后启张望的视线。屏风上画着一个女子笑眯眯地逗弄着手里一只雪白的鸟儿。
真想把这屏风给掀了！不然就能看到未玖……后启抬手把自己的脸硬是掰过来，她心底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
未玖哗一下披上外衣的动作怎么这么流畅！
未玖梳头怎么嗖一下这么快！
法术不是这样的啊，喂——人家还想再瞅瞅呢。还有那道屏风！
她砰一声把早饭扣在雕花的梨木桌上，拿起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咬了一口，边嚼便恶狠狠地瞅着那扇画着宫娥的屏风。
“什么包子做得比姑奶奶的香菇鸡肉包还好吃。”后启恨恨道。
“你以后，”未玖木着一张脸走出来，“不可这样随意进出男子的房间。”
后启的眸子划过一丝狡黠，“你又不是别人。”
未玖再没说话，沉默地吃完早餐，脸上的神情淡淡的，让人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后启就开始疑惑了，瞅了未玖好几眼，怕他烦，没有问，也安安静静的。
出了客栈，沿路有好些小摊店铺。后启一双眼睛都放在了未玖身上，然后她看到，未玖停在了卖珠钗首饰的小贩面前。
未玖挑了一根黑亮的檀木簪子，朝后启招了招手。似乎因为后启站得离他远了，还皱了皱眉。
后启慢腾腾地挪过去，轻声问：“你怎么了？”
未玖也不说话，伸手摘下后启的簪子，就把手里的那根给簪了上去。他动作轻轻柔柔的，玄色的衣袖不经意扫过后启的脸颊，有些清凉。后启觉得她就像一片云彩，轻飘飘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等簪完发，后启直愣愣地瞅着未玖还没缓过神来。
未玖却已经付了钱，抬脚开始走了。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从早上开始一直这样安静呢。后启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忧。
走在前头的未玖回过头来恰巧看到后启在摸头上的簪子，“我觉得你该喜欢这根的。”
他一开口，后启的心就放晴了。她上前一步，与未玖并肩站着，道：“它很好，我很喜欢。”
这个神的脾气呀，怎么这么叫人捉摸不透呢？
岔路口闪过去一个墨红的身影，往前头的巷子里去了。后启立时看到，笃定道：“那一定是丞烨。”
未玖也看到了，问：“他在这儿？”
“他在慕斯城住了好一段时间了。从蓝卓嫁到这里时好像就住着了。”后启眼角染上了几分笑意，道，“我偷偷去苍月的府邸看过，那宅子里除了蓝卓竟然连一个女眷都没有呢。而且那蓝卓，虽然顶着的是蓝卓的面皮，可——”
“未玖，你不是应该问我蓝卓怎么了么？”后启不满道。
“那蓝卓怎么了？”未玖木然地应道。
“蓝卓遗传了她娘，是一条白龙。可苍月府里的，是一个重明鸟和毕方鸟混血的姑娘呢。”
未玖的识海里一线光划过，快得他没有抓住，“是么？”
后启笑道：“我觉得丞烨八成对人家姑娘有意思。”这么一说，她又想起来，“丞烨是毕方鸟，重明鸟又灭族了。他们俩肯定是认识的啊。可先前怎么都没听说这六界里头还有一只重明鸟和毕方鸟的混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