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生死去的消息,在夜里时分传入了监察司府邸,也传入了朝廷诸多机构耳中。
他的尸体经过刑司审尸官的检查,确定是死在了景阳的剑下,而景阳表现出的力量,也让人惊诧不已,这些官员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景阳在接尘宴会那个时候还有隐藏。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景阳那夜并没有隐藏,而是施展这样的武学太费精力体力,也太废元气,不足以维持长时间的战斗,只能用作没有顾虑时候的一招杀,所以那日开始不敢用,后面没元气用罢了。
审尸官将尸体情况以及大概判断起草成书,让笔吏抄写数份,送往大武王朝诸多重大机构。
可能是因为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严重,知晓消息后的袁波一脸黑沉的亲自来到彭九零的府邸想商议此事,然而正在厅堂会见户司主事梅雨的彭九零,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看着来自白纸黑字来自刑司的文案,彭九零的面色已经极度难看,而他的神色在后面的片刻之中,变得狰狞如鬼——一位监察司衙役将景阳送来的沾满泥沙的鬼头刀呈递到了他的面前,并转述了景阳献给他的话语:“司首,重犯金生,九剑门景阳,代监察司拿下了。”
他瘦削的手指像是一根根稍粗的铁针,狠狠地刺在手心。
“将血狂刀杨洲打成重伤,是娘娘的意思,缉拿金生也是娘娘的意思,娘娘给五大宗门的面子给太多了。”穿着绿色官袍,脸庞方正的梅雨是知晓金生的实力的,越是因为知晓,才越是觉得不可能。看着被彭九零一掌拍到地上的鬼头刀,又看了看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衙役,再想到那个市井出身的少年,骨子头感到一股寒意。
若说一开始这个少年表现出来诸多手段只是让他们感到螳臂当车一样的愤怒,现在却让他们不得不正视这个少年的实力。他的确有挑战他们的本钱。
彭九零揉了揉腰腹在灵药浸浴下还是未能完全恢复的某处伤口,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自己受到如此折磨人的刑罚,很大程度是因为景阳的缘故,所以彭九零的目光之中难免浮现一抹怨毒。从景阳故意让监察司知道他在等金生主动找他开始,彭九零就知晓他应该有杀死金生的能耐,然而真正听到这个结果,他依旧感到愤怒与难以置信,阴狠道:“娘娘有娘娘的考虑,只是这个少年在很多时候表现得太过癫狂。”
“他是在向监察司与武神监同时宣战?”梅雨嘴唇微白,冷笑道。
“五大宗门面对我们插手他们大试都没有说什么,尤其是九剑门,这些事情发生,我们自然也只能沉默,这本就是礼尚往来。”彭九零咬着利齿,“只不过很多年没有看到过翅膀这么稚嫩就这么疯狂的人,很想知道,他究竟能够狂多久。”
“司首你既然跟随过寅朝,昔日也是寅京帝的人,司首你觉得这个少年是不是他的儿子?”随着张剑过入狱,大寅太子还活着的消息席卷这些大人物耳中,彭九零才是八年前的寅朝倒戈者的事情便已不是秘密,知晓其丝毫不以其为耻,梅雨毫不避讳地问道。
即便明明监察司与户司之前已经暗中报文书表明景阳是大寅太子几乎已无可能,在三番两次的嚣张事件之后已经基本被排除在外,然而如此不可能的事情发生,还是让梅雨想到了这个可能。
彭九零只是看了一眼这位户司官员,并未发作,冷冷摇头,道:“他行事丝毫不担心我们怀疑他是大寅太子,证明他没有这个顾忌。且不说底子之干净,行事之狂傲莽撞与寅京帝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城中几位老元圣暗中看过他一眼,已经排除了这个可能。”
听到元圣二字梅雨的一抹尊重,脊背都微弯,再听到最终结果的时候,感到一丝失望。
“我们将太多的视线放到这九剑门甲一的身上,或许正中了那大寅太子的下怀。”彭九零冷声道:“不过无论如何,若是我们抓到把柄能够定罪,九剑门与天下人都不会有话说。”
梅雨眉头一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彭九零。
彭九零只是冷冷一笑,宛如一条毒蛇。梅雨不知道,然而他却很清楚的是,他监察司这么多年,为了除掉异己,不知以此类方法诬陷了多少位官员……
……
……
景阳杀死了金生的事情,传遍了皇宫,而本来被朝廷封锁死了的消息,不知为何,在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翰伊城,说书人说遍了前几日宴会的事情,对于金生死在了天雷剑诀以及真火剑诀的事情,也争前恐后地构造得绘声绘色。
关于金生与九剑门景阳之间的故事,也变得越来越精彩,前几日一面倒的压低了五大宗门甲一威风的言论,慢慢变得反转起来。
景阳知道这一切陆无琴幕后做了不少事情,不过并不知道自己这位了不起的师父是如何做到的这一点,他选择不问不管。舆论对于谁来说都十分重要,九剑门无法做到完全不管外人对于自己的议论,前些日子经了诋毁,而今面对事实总要收获别样的应得的声音。
皇宫中百里秋怡精致到让天地失色的面容上,神色变得复杂了三分,本来为了对这个少年多些袒护,让他能够在监察司的压力下能够安然些,才做了一些帮他的决定,如此事情发生后让他越发看不透这个少年。
蓉儿也感到后怕不已,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少年会如此大胆的去挑战武神监的金生,也万万没有想到他能够胜,其胆量与勇气以及表现出的实力都让人惊诧,对于那个少年的好奇变得更深了几分。
这样的好奇总是容易迎合心中的某处空缺,所以毛国景应百里秋怡的意思来到了皇宫。二人在东宫见面,即便是蓉儿,也不得不退下,无权听到半句这二人之间的谈话。
“之前本宫问过你,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在哪里,你告诉本宫不知道。”百里秋怡抿紧了嘴唇,宛如一根细线,“你现在再告诉本宫一次,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百里秋怡的声音显得十分的疲惫与不耐。
对那个少年情不自禁地想要多些袒护,其实她心里清楚,无非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少年有那个潜逃太子的丝毫可能,想要作之为寄托罢了。
毛国景明白她应该也开始困惑,开始不理解,不过也知道,一切也仅仅只是猜测而已,躬身道:“娘娘,微臣并不知晓。”
百里秋怡起身看着毛国景,一双美眸宛如刀剑,压低了声音然而声音之中的怒意仿佛要将他吞噬而去:“你是知道本宫身份的。”
“本宫也是知道你的身份的,你能够安然事外,本宫还需证明些什么?”
这两句话有太多的含义,不过毛国景知道她说得究竟是那一层含义。
毛国景良久不语。他内心清楚,无论她究竟是如何想的,一些事情不能说便是不能说。
良久后才微微抬头,看着百里秋怡,道:“娘娘,很多事情,微臣的确是不知道。”
“很多事情,微臣知道,也只能不知道。”
这是她见大牢中的张剑过时,张剑过对她所说的话。
同样的话语让百里秋怡的心肺之中难得的出现了真实的怒火,她没有想到即便自己如此,自己即便付出了这么多,还是得不到应该得到的东西。
怒火只是燃烧了片刻,却仿佛将她面容上的高贵燃烧得支离破碎,她变得没有刚才那么的神圣不可欺,只宛如一个美艳到极点的市井妇人。
她闭上双眸,鼻息之间传出深深地疲惫,道:“你走吧。”
毛国景躬身退下,道:“是,娘娘。”
在毛国景离开之前,百里秋怡似乎已经将怒吼咽下,恢复了母仪天下的端庄,美丽的躯壳成为点缀,道:“你代本宫转告一下彭九零,将罢黜易无川的事情近日做了。”
毛国景心头一凉,他没有想到,那位殿下,胆子会这么大……
……
……
中午的时候,在武朝诸多高层口中推上了风风口浪尖的景阳,一片平和地来到了怡情楼。
昨天夜里回到纳宾府休息了一夜,再不喜欢那个地方他也必须时不时回去一趟,毕竟自己的师父是住在那里的。武朝没有规定来客一定要住在纳宾府,但是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遵循这个规矩,毕竟是武朝朝堂安排的住所,在那里也才能享受到一切优待。景阳觉得不自在,然而陆无琴却毫不在意这样的事情。
景阳也必须考虑朝堂人的脸色,尤其是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了朝堂人的脸之后,这也是他昨夜去纳宾府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需要去拿钱,给古儿赎身,也是开始布置劫囚最后的计划。武朝监视他的监察司人员认为,他不过是心疼那位歌妓,单纯的想要为她赎身,却是没有想过,这样一件看似正常的事情其实还有另外的目的在里面。
他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昨日杀死了一个强大敌人该有的样子,穿了一件简单的布衫,也没有携带佩剑,活脱脱就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怡情楼里面还是一派热闹,花天酒地,该看的不该看的应有尽有,污言秽语连绵不断。
景阳并未在面容上表现出不喜与厌恶,神情平静地走了进去。
对于那些羞耻的调情以及男女苟且,选择了视而不见。
几位花枝招展的娼妓迎了上来,景阳连忙退身,示意自己不需要,抬起头看向了站在二楼展台上的老鸨。
“公子,您来了?”老鸨认得这个年纪轻轻的常客,也知道他是自己的大客户,连忙笑着迎上身。
景阳颔首,没有说话,老鸨明白他的目的,于是沉默地转身。
在老鸨的带领下,来到怡情楼后院的一间茅屋内,是一个堆放柴火的地方,屋子有些破旧,与同那些娼妓一样花枝招展醉人迷眼的前楼有着极大的区别。
里面有一张四方桌,屋子里面还有凶神恶煞的五个大汉,其中一位手中提着斧头,斧头并不寻常,上面有一些粗糙的符文。景阳能够感受到,这是一位修行者。
“这是什么意思?”
在韩枫城里见过不少类似勾当,露蒙街本也不是贵人出没的地方,景阳对类似的事情有些了解,虽说心里有数,但是还是看着这位又老又丑,但是偏偏浓妆艳抹让人反胃的老鸨问道。
老鸨笑着赔不是,道:“公子你也知道,我一个女人家,谈生意总归是要些人手陪着的。”
景阳看了一眼那位手提阔斧的大汉。大汉对他冷冷一笑,嘴中的嘲讽意毫不掩饰。
他身后的五位大汉看着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景阳,目光之中都流露出饱含断袖之癖的猥琐目光。
景阳环顾了一眼这几位大汉,没有多言,径直坐到了座位上。
“公子,可不可以问一句,这里的姑娘那么多,您为什么只看上了姿色与才艺都不算佳的古儿?”老鸨腆着脸笑问道。
景阳道:“因为我喜欢她唱的曲。”
“原来是这样。”老鸨咧开嘴笑了起来。
从怀中摸出一阵身契,牵开给景阳看后,道:“公子,这便是古儿的身契。”
景阳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从怀里摸出五十两的银子。
这些都是宗门给的钱,最初景阳还认为携带这些银钱没什么必要,但是现在觉得真是帮助重大,而这飘然宗门,也真是有钱。
“之前我们谈好的五十两。”景阳并不清楚古儿值不值这个价钱,不过老鸨开了这个价格,他便也没有还价。
正是因为这个还价,让老鸨看出了他不懂行情,于是生出了贪念。
她笑着说道:“公子,现在是八十两。”
景阳觉得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看着她,蹙眉道:“之前说好的五十两。”
“公子你知道的,古儿一晚都要一两银子。”
景阳极为不喜地皱起眉头。在露蒙街,王伯一个月挣得银钱都不一定能有一两银子,然而他为了执行计划,选择了古儿这位看起来底子干净的姑娘,又因为一切盘缠都是宗门出的缘故,并没太在意价钱,可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钱。
“古儿原本也就三百文钱,你看我面善好欺收我一两银子也就罢了,赎身为什么说好的五十两变成了八十两?”景阳有些生气地看着老鸨。
老鸨不客气地笑了笑,神情也变得阴冷起来,道:“公子,从一开始就说的八十两。”
景阳看了一眼隐隐围拢过来的几位大汉,目光逐渐深邃下来。
“公子您这个记性可真使不得,古儿年纪还小,姿色虽然算不上佳但是着实不错,好好栽培栽培指不准也能成为门面,小人虽然老了,但是这些事情可是不会糊涂的。”老鸨插着腰,看着白陵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冷冰冰地说道。
景阳叹了口气,坐地起价这样的事不是没遇到过,只是自己现在已经有了人上人的两分样子了还被宰,实在是很难理解,这个老鸨也实在是蠢。
“你宰客之前,不会先查查背景吗?”景阳认真地问道。
把钱袋攥在手里,站起身看着这位老女人道:“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一开始说的应该是,一文钱都不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