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一种素养的综合反映，并不是说些就写，也不是一通说教就能写出一篇像样的作文来的。
从小宁的语文基础来看，我不知道她写出一篇作文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是这篇作文，抛开错别字和语法，我觉得还是不错的，不是因为她写的是我，而是这篇作文中她有大量自己的想法，包括对我的评价，以及她对学习缺乏信心的原因分析。这些才是一篇作文的灵魂所在。至于错字和文法，那是欠账，可以慢慢还回来的。
小宁洗了碗就坐在桌子旁边等着不说话，她在等我把作文看完，或许在期待一个让她不至于尴尬的评价。或许，我刚才看得太认真，她是否在注意我的脸色，我的脸色能够告诉她，我对她的作文是否满意。
看完作文，我抬起头，小宁看着我，期待的眼光，却满脸通红。
我不打算直接给出评价。错别字满篇和句子不通的作文是缺乏可读性的。这作文在哪一个语文老师那里都过不了关。但是闪光点不可否认，我决定......
我笑着问小宁：“你觉得怎么样？”
她低着头：“不好。”
“你知道哪里不好？”
“好多字不会写，好多错字。”
她似乎要哭了。学习中欠那么多账，也不是她的错，不该她承担。在学校她一定是想办法逃避或者混过每一次的作文。老师在讲评作文的时候她一定很难煎熬。这是个有尊严的女孩子，老洪的好女儿。
她能够很认真地把我给她布置的作文写出来，显然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我也明白她是真的想好好学，学好。
“错字是很多。”我笑着说，“你说错字多了会怎么样？”
她低声说：“不好读。”
我说：“是啊，文章就像跟别人说的话，是让别人读的，错字多了，别人就读不通，读不通就听不懂。有时候因为错别字，本来你想说这个意思的，别人一听变成那个意思了，最后闹了误会。所以我们要尽量少写错别字，越少越好。”
我感觉到这番话有点说教，又说：“错别字是难免的，我也写错别字，写了之后自己没发现。但是别人会发现啊。书上也有错别字，写字的人再细心，总会出错，自己不知道，是看书的人看出来的，于是就可以告诉写字的人，改过来，不就没有错别字了吗？”
你看，你这文章有很多错别字，我没数，就说有三十个吧，有了这三十个错别字，我就读不懂。我就问你，这里是啥，那里是啥，你说你本来想写啥，不会写，写错了，写成别的了，那我们现在都知道了，就改过来。我看了一遍，有错的地方给你圈了，你来看看是不是错了，看出来你就改，看不出来你问，我错哪了，对的是什么，然后改。一篇改完了，重抄一遍，新新的，还有原来那么多错别字吗？”
她说没有了。我说是喽，但是错别字肯定还有，比如我没看出来的，你在重抄的时候又不小心写错了，都会出现。没关系，把作文再让其他人看看，他也会发现有错，哪怕一个呢，人家给你指出来就改过来，觉得没有错就可以多问几个人，问老师也行。作文改的不好看了就再抄一遍。”
你别把作文当作给老师完成任务，大概可以老师那里能过关就行了。那就写不出好作文，所以你要知道写作文很辛苦。你别看其他同学写完一遍就算了，也没有人写第二遍。人家不想写好，可是你想写好啊，干嘛看人家呢。古代有人写东西，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改文章要改十年才改好。我们不说十年吧，改个四五六七次总比写完不改要强很多吧。”
我一边观察她的表情和情绪，一边开导她。给他讲了错别字和句子不通的问题，表扬了她在作文中大量写出自己的想法。帮她把一些凌乱的内容重新整理一下。删去一些看起来并不重要或者作用有些重复的段落。再规范了一下句子的语法。让他重新抄写一遍又一遍。小姑娘很有韧性，在我的指导下，作文抄了六遍，最后整整齐齐地呈现在作文本上。
就这一篇作文，已经到了下午了。小姑娘一口气做到底，看起来也好辛苦。最后一遍抄写完，双手捧给我。
我认认真真读了一遍，连标点都没有放过，我很满意的一篇中学生作文了，其中有一个别字，我想忍住不说，但在表扬了她一番之后，还是给她指了出来。我说这样已经不错了，这一个字就在原文上修改就行了。小宁咬咬唇，趴在桌子上又抄写了一遍。我看着也于心不忍。
她抄完了，自己读了一遍，又把本子捧给我。我仔细看了，确实没有问题。但是......
我放下作文本，问她。
你为什么为了一个字还要重抄一遍呢？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惊愕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是想一点瑕疵都没有的给我看，是不是？
她点点头。
你这样也没什么错，学习、工作中需要这样。不过，你今天已经抄完六遍了，手也疲乏，眼睛也疲乏了，作文也改得不错了。最后一个错字，在原文上改就行了，没有必要再抄一遍。如果你状态不好，不小心哪个地方错了一个标点，是不是还要抄一遍。总是会有错的，不在这里就在那里。不是很有必要的情况下，一定要追求完美会把你累得够呛。你还好，这第七遍没有出错，但是你很累了啊。万一再有一点错误，你是不是还要抄一遍？
她活动活动手腕，笑着点点头。我把作文本交给她：“今天立下大功了，该让你妈妈给你做点好吃的奖励你。”
我记起我的那个便携式台灯，就去拿了出来，送给她。
我还告诫她，去学校一定要多读书，每周读两本，或者每天读一本。读书越多，错别字就越少，句子就越通顺，作文让别人读起来就越容易。
接下来，我给姐弟俩讲了很多关于学习方法的问题。主要是解决他们对学习的兴趣和信心，没有这两样再好的方法也是白搭。而习惯的养成是需要督促的。周末我会全心全力帮助他们，在学校只能由他们自己了。
接下来两个星期，周末我检查和辅导小宁姐弟俩学习，平时从老洪和他爸哪里学到一些劳动技能，比如泥水匠的活，帮他们修葺房屋。跟着胡春梅学做咸菜，晾萝卜片，跟着何玉凤学使用筛子和簸箕等等。晚上的时候，我就去街上祠堂门口，找刘小林，跟他聊聊天，了解他的困难。他有时候不在，估计是去鬼市了。有时候会带一本书给我，应该也是从鬼市得来的。
老洪回来说，三保的老师在他面前夸赞他学习进步不小，作业正确率很高。小宁周末回来，拿回来成绩单，各科都及格了，有三四门课达到优秀分数线，还有一份奖状，原来她的成绩在班上已经进入前十名了。老洪一家高兴的不得了。
我也要走了，想去上海找工作了。老洪找到我，想把房租退给我。我坚决不要。本来房租就少，再怎么也不能亏负淳朴憨厚的这一家。我托付老洪一件心事，就是留给他一点钱，适当的时候，给刘小林买点东西送去。老洪对我关心刘小林很吃惊，不过他没有多问。我说了，那孩子也很可怜，我们可以帮帮他。
至于小宁，我觉得那孩子现在有点依赖我，如果我不辞而别，怕她会很难受，因此再影响了学习，我前功尽弃不说，他们一家人心血也白费了。于是我留下一封信，嘱咐她要安心学习，因为我没有固定的落脚之处，我就留下了电话号码、邮箱和即时通的资料。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使用网络，但是也算是个念想吧。
离开老洪家，我想想径直去了胡家沟。虽然昨天晚上我已经跟小林告别过，但是我决定还是再去看看他。
走进他家的小院，院子里静静的，出了一个房门紧闭着，其他房门都开着。我知道他这会儿不敢出来，也许正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睡觉呢。
我走进上次进去的那个小屋，坐在里面看书，等天黑。这里静得可怕，院子里也简单得可怕，不过在我看来不可怕，我习惯了这种寂静，也喜欢这种简单。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我点上桌上的油灯。
听到门“吱”地一声，紧接着刘小林出现在门口。
“大哥。”
我站起来。
“你出来了？我刚点上灯。”
“你来这儿多久了？”
“我上午就来了，一直在这里等着。”
“那我去做饭，你在这儿等着啊。”
小林说着出去了。继而听到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声音。
一会儿，小林端着几个热乎乎的馒头和一碗咸菜走进来。馒头有点儿发酸，估计放得有点儿久。
这馒头是你自己蒸的吗？
是，我手艺不好，自己凑合吃。大哥你将就点，我其实不会做饭。
咸菜呢？二大爷教我做的，也是自己将就吃。
我默然无语。
你觉得苦吗？
小林笑了笑，我还活着呢，我们家里人都不在了。
我又默然。
吃晚饭，小林把碗筷捡了回去。我则发了一会呆。
小林收拾完就来陪我坐着。我问，你今天没打算去枣树坪吗？
他说，不去了，自从他去枣树坪摆地摊，就没有卖出过东西。除了那个酒杯。
我说，农村没有人买的。
他也低下了头。
良久，他突然问：“大哥，你从鬼市带回来那几本书怎么样？有用吗？”
有用啊，我很喜欢看的。说到书，我就比较高兴。
那幅图呢？
图？
就是那幅有些破烂的卷轴，那副似乎已经退光掉颜色的图。
我随兴把图取出来，展开铺在桌子上。
什么都没有，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小林有些不平。
我说，没事，这些东西原本也不一定有什么内容，关键是它的年代久远，背后有没有什么故事。
小林的手指在画上划动着，忽然停了下来。
大哥，这儿好像有点什么，是字吗？
他指的是左上角，我仔细瞅瞅，好像没有发现什么。
是有字。小林坚定地说。
我怎么没看见？是不是只有阴眼才可以看见呢。
小林说，有可能。
我让小林把上面的字给我描出来，我认一认。
小林拿了个土块在桌上画出来。
第一个字，一个简单的字，小篆体的“月”字。
月。我脱口而出。
月？小林停止写划，眼睛睁大。
怎么了？
小林看着我，会不会要放到月光下面才可以看出来？
有可能。我知道有一种无字天书就是在月光下面才能看见字。
我把画拿到院子里，今晚上弦月高挂。
把卷轴在院子里铺开，果然，有一幅画，密密匝匝有山水，有线条，还有海洋和湖泊。左上角五个篆字：“月影山河图”。
可是这幅图上面到底画了些什么，朦朦胧胧一样也看不清楚，有点像地图。
这幅画会很值钱吗？小林问。
我点点头，这样一个令人惊叹的宝贝，不管在哪个拍卖行都会满载而归的。关键问题是，我从鬼市上淘得的宝贝，算不算出土文物呢？我要说我是从鬼市买来的，恐怕没有人相信。如果有人相信了，招来居心叵测的文物贩子、盗墓贼可就闯下大祸了。这图的秘密，最好还是自己守着，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小林似乎有些宽慰了，至少，他待我去一趟鬼市没有空手而归。
我低下头，感觉到途中有些地方在闪光，眼睛好像有点花，那都是河流，在图上被描绘出一条一条粗细不均的线条，又像是金线摆放而成的，要不为什么会闪光呢，应该是反光吧。
不对啊，闪光摇摇晃晃的，貌似河边上闪烁的波光，我仔细瞅不清楚，俯下身子凑近了看。越凑越近，一下子没站稳，就要向前倒，慌忙伸手一撑，却扑了个空，就像眼前一下子出现了一个无底的大洞，直掉下去。眼前的波光越来越明显，直到晃到了眼睛。真的是一条河啊。咕咚一声，我头朝下栽进了河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