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说道清秋跟着两人出了府衙,心里还犯嘀咕,本来说不定自己都要被关起来了,这会儿不但没事儿了还找着落脚地儿,这未免也太幸运了吧?
不过武清秋这个人,向来也没被拘着过,想着一下儿要住进人家府邸里,还有点儿不自在,她见识过金陵白家的礼仪规矩,那还是商贾之家就挺森严的,看着颛玉和瑾瑜的样子应该是官二代之类的,规矩就更不必说了,万一自己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遇到不小心听了墙角的情况,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于是开始在心里串词儿,想着怎么拒绝才不伤感情。
不过她还没开口,一边的赫连珰就开口了:“清秋你不必拘束,我府里就我一个人居住,其他的基本都是下人,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哎?这一下子变得不好拒绝了不是?这一下子就说到她原本最担心的,她心里刚想好那套说辞就没用了啊。她嘴里嗯嗯地答应着,一边点头说着“好说好说”,一边又在寻思,可是府里就他一个人,万一他府邸房间不够,这孤男寡女住一起也不大好吧,何况对方那个还是个官二代,在这种八卦稀缺的年代,连隔壁王二婶家母鸡一次下了三个蛋都能被街坊邻居讨论一整天,她随随便便住到人家,这不得被人八卦一整年?其实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没身份没地位的,也不在乎什么脸,可是这种官二代,应该挺在乎的吧,万一被传些什么桃色新闻,就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他爹被拉下马那是很容易的事儿啊。
“清秋清秋,你在京都没有身份文书很麻烦的,万一最近有个什么使臣进京,不少旅店都会核查,要是查出你身份不明,很容易就被逐出京城的,那时候你要去哪儿呢?还有你要在京留多久?京都物价很高的,你一个女孩子有没有多少身家,要是被坏人骗怎么办呢?”瑾瑜竹筒倒豆子一样不停问她,问的她好像真有一点困扰起来。
其实早在她说书那时候被人传八卦她就想清楚了,她这种从二十一世纪来的受过良好教育、心理素质强大、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在乎这些虚名干什么呢,只要行端坐正就好了。又加上瑾瑜这一番话,早就动摇了,住就住嘛,人家一番好意,这年头,遇到好心人真是不容易。
三个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赫连珰的府邸,不过清秋之前确实多虑了,他家门庭不算太宽,但周围没有别的宅院,所以这一下看去不大可能被人盯梢。不过说来也怪,自己现在知道的还是他俩的化名,没道理府门上也没有个牌匾啊,难道这家是行商的?这么低调啊……可是瑾瑜明明亲亲热热的叫颛玉三哥,这俩人怎么还分开住呢?
“哥,你门上的匾呢?早晨我来找你的时候还在呢。”瑾瑜简直就是解开清秋内心谜团小达人。
“哦,这不快过年了嘛,管事说要卸下来清洗。”赫连珰头也没回地回答。
一边管前院的家仆已经将马牵走了,三个人踏入院中,清秋才发现颛玉有那么一点点官二代的端倪,因为府园的前院并不大,但还算宽阔,布置得比较简洁,一条直道通向议事厅,东西两边各以水、银杏树和屋宇、围墙做屏障,巧妙地隔开了前院和后院,既大气又不单调。
“清洗?往年也没听说有这么个风俗啊。”
赫连珰没有理他,走在银杏树步道下,因为背着光,谁也没有瞧见他脸上一抹轻轻扬扬的笑意。
“是啊,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不知道这儿过年有什么习俗?我家乡那边,过年要吃饺子、贴春联、长辈要给晚辈压岁钱、要守岁还要放鞭炮。”其实清秋真没过过几个好年,印象里过年队里都没有张灯结彩过,不过如果恰好轮到她今年轮休,就能看看电视节目,看看春晚什么的,现在说的这些节目里,她干过的只有守岁和吃饺子,压岁钱……陈将军那时候倒是年年都会给她包个红包。
“哪儿只这些,年里家家户户从二十三那天就开始准备上了,民间打年糕、做糖瓜、裁窗花,三十当天,宫廷里皇帝后妃还会站在宫门楼上撒些刻着吉利话的铜钱,好玩的不少,到时候也带你去见见我们大朝人怎么过年。”
这一番话竟然是从一向话少的颛玉嘴里说出来的,旁边瑾瑜听得眼都瞪直了,忙说:“哥,你心情挺好啊,以前你肯定要说你现在说的这是”废话“,今天一气儿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打算这两日都不与我说”废话“了?
“颛玉说的怎么就是废话了?”
“我哥哥说了,不恣意漫谈,否则便为废话。”
“你们古代人,讲究真多。”
“我们古代人?我们怎么会是古代人?”
……
两个小孩儿似的人,一路走一路聊,斜阳照着人身上也暖和,气氛也暖和,不一会儿三人就走到后院的【映竹轩】,说是轩,其实是一个喝茶吃酒的小暖阁,透过小纱窗可以看见外面影影绰绰的翠竹,因着京都前几日还下了雪,竹枝上、竹丛里还未消退的积雪,衬着这小小的暖阁白墙黑瓦的更加清新雅致。
暖阁里铺的亚麻色暖席,一张四方矮几四个藏青色棉垫,小几上已经温好了青梅酒,清香四溢,中间的小茶盘上放了酥酪和山楂糕,不得不说古代人真是会享受。
方一坐定,清秋只感觉暖意融融,一身疲惫都得到了放松。
“呃…我不知道这样问是不是礼貌,自我们相识二位好像都不便透露姓名,我不知道住在府上是不是会妨碍到你们?”清秋喝了一口梅酒,才想到问这个她比较担心的问题。
她第一次看见颛玉笑得咧开了嘴,脸上还带着一丝窘迫:“在下姓赫连名珰,不是不想告知姓名,是在下家人便唤我颛玉,所以一时没有在意还未曾告知清秋我的名字。”
清秋一听这名字,感觉好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错过了,一是没有抓住,便向赫连珰笑笑,说名字真好听,不知道是哪个字,赫连珰就给她写珰字,给她解释意思……
旁边的瑾瑜心里第一次开始鄙视自己哥哥,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他们从宫里回来的路上听到家仆禀报说可能是有人偷了御赐织造,想跟三皇子确认一下,那时候赫连珰就嘱咐了家仆些什么话,可惜他没听到,现在看来,当时赫连珰估计来人是武清秋,就想让她去三皇子府上落脚了,只是怕清秋知道那是皇子府所以会怵,毕竟之前相处来看清秋好像很反感被束缚,于是就让家仆去落了牌匾。到了知府府衙,自己哥哥又故意提起文书的事,让清秋入住三皇子府顺理成章,其实年关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使节入京,查身份文书的情况最近一两个月是不会有的。现在又用交换姓名这件事来套近乎,表示自己不仅没有故意瞒着她,还很亲近的告诉了她自己的字……现在再看桌上这些吃食,哥哥几乎从不喝青梅酒,但是青梅酒酒气非常淡,却能御寒,乳酪能充饥安神,淡淡的奶味能舒缓精神,山楂糕是为了促食,以防远道而来的人水土不服吃不下饭……
他哥哥赫连珰简直就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嘛!太太太……太不要脸了!可是所有的一切又那么用心,自己哥哥竟然开始对一个女孩子上心了?他这一回合算是输了,但是不得不深深服气。
赫连瑾回味过来这一茬,半带揶揄地看了看自己的哥哥,悄声说道:“三哥,图谋不轨啊……“
紧接着又向清秋道:“清秋,我姓赫连,单名一个瑾,字瑾瑜,所以我也不曾瞒你,你在三哥府上待腻了就去我那儿住吧,我府上与这儿只隔一条街,近的很。”
三个人谈谈笑笑,赫连珰料着清秋身上也暖和了,想带她去房里住下,就差人拿了一顶女式带兜帽的披风,披风正合身。这下赫连瑾更惊讶了,看来自己哥哥已经等清秋很久了啊,连衣服都给备下了?!他这种寡淡的人,是怎么能连这种事儿都能提前准备的?
清秋也不是个榆木,从进门到现在,未免安排的也太妥帖了些?大户人家都是这样有礼有节,她倒没什么怀疑,可是从进门开始,没见赫连珰吩咐下人一句话,这家仆们的反应能力也太强大了吧?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这些人估计都得是办公室精英,和这些人相处,她预感到自己一点也不会心累,一定会舒服熨帖的不得了,可是这样,她就更难知道自己和古代人的差距在哪里了啊……她惆怅了,既悲且喜那种……
其实也不全是清秋想的那样,关键是这男主人已经潜移默化地准备了三个多月了,一想到自己府里很可能住上这样一个女孩子,心情好的时候还状似不经意地和管家说起要添置一些女性的便服,以免宫里的韵贵妃出宫来府里小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特意嘱咐衣服做长两三寸,颜色还要鲜亮些……管家当时不太摸得着赫连珰的意思,现在看到清秋于是豁然开朗了……
出了映竹轩门,有人来禀赫连瑾说府上有人造访,耳语了几句,赫连瑾就匆匆告辞了……走之前还对着赫连珰一通愤愤不平:“为什么偏偏今年轮到我来置办这过年的事情,你们都赋闲在家,等我再来找清秋,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了。”
前年崇明帝定了规矩从今往后四个儿子轮着主持过年事宜,赫连珰虽说是老三,可是二哥早夭,他前面只有个大哥赫连骢,今年恰好轮不到他,至少在二十七之前他都得空,这又让他平时波澜不惊的脸上多了一分笑意。
这个穿着宫服的小跑腿跟着赫连瑾走了清秋才想到什么,顿时张大了嘴巴看向赫连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