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伤口是我们第一次认识生活的地方。伤痛给我们以智慧,比任何知识更能让我们懂得如何更好的生活;伤痛使我们看清自己,看清那真实却出乎意料的生活。”
——《伤痛与力量》
何依着急得手忙脚乱、前言不搭后语,叶晴看着何依的窘样,不禁转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见她笑了,何依也放松下来,缓缓说道:“我没想骗你,也没不拿你当朋友,你别生气了。”
叶晴擦干眼角的泪水,看着何依,说道:“我没生气,可能今天也是太紧张了,不知道怎么就钻了牛角了。”
叶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三点一刻,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叶晴回身对何依说道:“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要不咱们聊聊天吧?”
何依往里屋看到母亲睡得正熟,笑着对叶晴说:“好啊,你想聊什么?”
“嗯……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好么?”两人站在窗边,叶晴问道。
“我有什么可说的,不过都是一些灰暗的悲剧罢了。”何依低声说。
“你别多心,我想了解一个完整的你,你的现在、你的过去,都是关于你的。我现在看到的你,倔强、坚强,我想知道你是如何一路走来,形成了这般倔强、坚强的性情。”叶晴说道。
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玻璃窗上,淅沥如丝线一般穿梭在天地之间,落在地上溅起一个又一个小小地水花。何依抱着肩,目光投向窗外,眼神深邃、哀伤,他静静看着远处那一团团地水雾,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起往事,声音沙哑,透着一种与他的年龄不符的苍凉。
“那是从大人们口中听说的,”何依缓缓说着,“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爸和一个女的在一起了,后来,他带着那个女的跑了,他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还卖了房子,什么也没有给妈妈留下。他们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音讯,有人说他们离开花溪镇到外面生活,还有人说他们的车掉下了山崖,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若是活着,为什么他都不回来看看我。”
叶晴呆呆着看着何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何依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接着说道:“他们走了以后,妈妈发现自己怀孕了,我的姥姥、姥爷觉得我妈妈被人抛弃了是很丢人的事情,不让她回家。好在奶奶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把妈妈接到家里住了下来。后来妈妈生下了我。奶奶曾经劝过妈妈改嫁,可是因为爸爸下落不明,想要离婚的话先得去法院宣告失踪,得等到四年以后,妈妈才能离婚。没办法,妈妈一边拉扯着我、一边照料奶奶,那时候的生活过得很苦,每个月的生活只能靠奶奶接济。妈妈没有时间出去工作,就在忙里偷闲的做一些小孩子穿的衣服、鞋子拿出去买,但也赚不来多少钱。”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的童年这么悲惨,我不该问的。”叶晴的心绞痛着,她后悔自己不应该提起这些,不该揭开别人曾经的伤痛过往。
“这不是你的错。”何依苦笑着说,“其实,说出来也好。”
何依继续说道:
“后来,奶奶年纪大了,行动越来越不方便,脑袋也有些痴呆了,说话都说不清楚。奶奶家的人大概是觉得我和妈妈在他们家里白吃白喝,找了个理由把我们赶了出来。妈妈的娘家、婆家都回不去了,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晚上会住在哪里。”
“这里原来是一片挺清澈的小水塘,周围也没有这些垃圾,只有田地和几户人家。后来,一户人家家里的小女孩在这个水塘里淹死了,没过几天,那个女孩的妈妈也在水塘里自杀了。剩下几户人家嫌这里晦气,陆陆续续都搬走了。那时候镇上有人传言说这个水塘到了晚上就会有哭声,说那女孩回来索命,后来也就没什么人敢到这里来了。”
何依的眼神哀伤的望着窗外,顿了顿,接着说道:
“也正是因为大家都不敢来这里,反倒给了我和妈妈一个能住的地方。”
何依苦笑着说:
“妈妈带着我在这个水塘边用木板搭了这个简易房,这样我们的生活才算稍稍安顿了下来。”
何依转头向里屋看了一眼,见母亲还在熟睡,继续说道:
“可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可能你不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何依苦笑着,“住在这里以后,时常有不三不四的男人来捣乱,甚至有男的半夜里来‘咣咣’的敲门,扯着嗓子说一些下流的话。我和妈妈躲在屋里不敢出声,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时候妈妈紧紧地抱着我,我们怕极了,可是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等着他们敲累了、喊累了离开。”
“后来,我发现妈妈的精神状况越来越不好,有时候和她说话她也不理我,说过的话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夜里经常睡不着觉,即使睡着了也会做恶梦,大喊大叫,醒来以后满头都是汗。更让人担心的是,白天我妈妈常常一个人出去溜达,回来就愣楞的发呆,有一次我偷偷跟着她,发现她走路也没有什么目的,见了车也不知道躲。家里的钱不多,我又小,不能出去干活挣钱,那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何依大口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
“再后来,我上小学了,也懂一点事了,每天上下学的路上就出去捡废品帮衬家用。学校里的同学撞见了,就在学校里给我起外号,起哄造谣,说我是捡破烂的,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还有人丢了东西,赖我是小偷。还有家长到学校里找我们班的班主任,说他们的孩子不能和捡垃圾的孩子一块上学,坚持让我退学。”
叶晴的泪涌上眼眶,大颗大颗泪珠滚滚落下,喉咙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紧紧地握着何依的手,希望给他带去一点点温暖。
何依的声音颤抖着,继续说道:
“早先这里是没有这些垃圾的。我们住到这里以后,一些坏孩子故意跑来往我家门前扔垃圾,每次他们扔完我都使劲的打扫干净。可是,第二天却会有更多的垃圾出现。后来,我也就不打扫了,既然打扫也没有用,不如就随他便吧。慢慢地,垃圾越堆越多,日积月累,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小时候我不懂事,被那些坏孩子气得不行,索性就和他们打架,衣服也被扯破了,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我倒是不觉得痛。可是结果是什么你知道吗?”
何依的双眼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他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叶晴用手胡乱抹着脸上肆意划落的泪,摇摇头。
“回到家后,妈妈嘴上什么都没有说,晚上写完作业我就去睡了,半夜起来见灯还亮着,妈妈还没有睡,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在帮我缝补被扯破的衣服。”
何依的声音哽咽,双眼猩红,硬是不让泪水落下。
“第二天,一切如常——那些坏孩子还是会来扔垃圾,他们还是会大笑、喊叫取笑我们。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不会改变。从那之后我就明白了,不论我争与不争,一切都不会改变。”
何依忧伤地说着。
叶晴的声音哽咽着,“不是的……不会的……”
“好了,现在你都知道了,在你面前,我没有任何秘密了。”何依看着叶晴,缓缓说着,“这些话,除了你,我没有跟第二个人说起过,我跟我妈也没有说过。”
“我不知道你的童年是这么悲伤,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叶晴抽泣着说。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难过的经历,只是我经历的比别人多了太多。”何依低声说。
“但是你足够坚强,这一切你都挺过来了。”叶晴的泪水和着窗外的细雨,不停划落脸颊,她抬起哭得红肿的双眼看着何依说。
“是啊,这也是我唯一能够感到安慰的地方。”何依目光空洞而迷离,眼底是遮不住的哀伤。
“我一直相信,伤痛会让我们成长。狠狠地摔倒,虽然会很痛,但是以后再走在路上,我们就会格外的小心,避免再次被绊倒。伤痛会给我们带来经验,让我们以后的路走得更加从容、坦然。”叶晴坚定地说,目光灼灼,透着坚毅。
“叶晴,”何依不去看叶晴,低着头轻声说道,“你会同情我吗?”
“我……”叶晴顿住了,犹豫着该怎样回答。
“我会。”好一会儿,叶晴轻声说道。
“这就是我不想和你说我的过往的原因。”何依苦笑着说道。
“为什么?”叶晴惊讶地问。
“我不想被别人同情。”何依坚决地说道。
“可是……”叶晴迷惑了。
“我不想在别人眼里是一个怪物,我不想和大家不一样,我多么想和同学们一样,有父母陪在身边,有一个温馨的家,甚至有一间自己的屋子、自己的可以写作业的桌子。我不想变成一个另类,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或者说,让我害怕的可能是我自己的心态,被别人同情、施舍,我怕我会学会依赖、麻痹,什么都不去做,什么都等着别人的施舍,我害怕我会变成那样的人。”何依痛苦地说着。
“你怎么会变成那样的人?何依,你不会变成那样的,我相信你。”叶晴说道。
“同情不等于怜悯,怜悯是给弱者的,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弱者,所以我不会怜悯你,永远不会。”叶晴看着何依,目光灼灼,她坚定地说道。
“该怎么说呢?大概我对你的感情应该叫做同理心吧。我能够感受到你的悲伤,甚至绝望,不知为什么,我却感同身受,我的力量太小了,大概什么忙呀帮不到你,可是我想陪你一起度过黑暗的风雨,一起去见证雨后天晴,一起迎接明天的明媚阳光。我想,有一个朋友陪伴,一切或许不再那么孤单绝望。”叶晴望着窗外渐渐平息的雨雾,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着何依说出了这大一堆的话,脸颊微微有些潮红。
何依感动了,他十几年被层层紧锁着的心一瞬间被冲开,像被温暖的洋流淹没,融化了十几年的冰霜。十几年的伤口在阳光下慢慢开始愈合,心底的裂痕渐渐痊愈。何依眼眶的泪水顺着秀美的脸庞滚落,他尽力压抑着另一颗泪水的落下,泪眼模糊地看着身边的叶晴,他倔强的嘴角微微扬起,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轻轻抓住了叶晴的手,轻声说道:
“谢谢你,叶晴。”
叶晴看着眼前清秀的男孩子,看着他脸上绽放出的笑容,仿佛天山的雪莲,仿佛姣姣月光,在寒夜里的孤独盛放,却那么的凄美动人。叶晴呆呆的望着何依,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大脑才接收到了何依刚刚的话,叶晴裂开一个大大的微笑,说道:“咱们是朋友,说谢谢未免太见外了,是吧?”
何依也笑起来。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在这个落寞雨天,彼此放开了自己的心,在最好的韶华青春,像大多数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地笑着。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只有零星的雨滴,滴滴答答的缓缓打在窗台上。轻风送走了乌云,太阳羞涩地钻过云层,盛放出璀璨阳光,给大地镀上了一片金色,鸟儿欢快地飞舞在枝头,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就像何依的童年,苦难终究会落在昨天,雨后终究会云散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