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术学院的师生们提前结束了课堂，等待着。
夜幕城的吸血鬼氏族暂停了永无休止的争辩，等待着。
退役的老迈黑骑士和医院里的伤兵聚在一起，等待着。
瘟城的矿工放下了锄头，贫瘠田地上的农夫停下了脚步，渔夫没有出海，全部等待着。
就连在自己的墓穴迷宫里研究法术的几位已有百年不问世事的巫妖，也停下了法术研究和炼金的工作，等待着。
当时年仅7岁的卢克，在难民营里，紧牵着母亲的手，也在等待着。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巫术王国奈克罗姆命运的宣判。等待着临危受命的议长能带领高阶议会力挽狂澜，拯救这个危难中的古国于水火之中。
但是他们全部失望了。
议会什么都没有做，没有挣扎，没有反抗。
正午十二点的钟声如丧钟一样敲响。奈克罗姆王国的代表，在七国联军送来的投降协议书上签了字，宣布正式投降。同时签署的，还有更为苛刻，屈辱的不平等条约《黎明和约》。
和约的内容包括：
割让奈克罗姆北方边境的一大片区域——那里是王国的粮仓，产出的粮食供养着全国百分之七十的活人。
巨额的战争赔款。先期支付超过国库现储量三分之二的黄金，白银，宝石，其余的款项在接下来的十年内清偿。
军队限制。历史和这个王国一样悠久的拜夜骑士团必须就地解散，只允许维持一支不超过两千人的守备队维持王国治安。
魔法限制。不允许进行学术范畴以外的巫术和死灵法术研究和实验。所有奈克罗姆人死后必须强制执行火葬，防止尸体被用于死灵法术的用途。
奈克罗姆国内主要城市都必须要有七国联军驻军机构，机构具有等同于当地政府的权力，不受其管辖。
各地必须兴建太阳神的教堂，数量不得少于当地拜夜神教教堂的数量。
所有有智慧的不死生物：主要是吸血鬼和巫妖，必须进行实名制登记，出行必须向当地联军驻军机构汇报，不允许离开国境。
……
写完这份条约足足用了一百一十七张一只手肘那么长的最大规格羊皮纸，用来制裁和限制这个大陆最南方的古国——他们口中的“邪恶之源”，彻底粉碎它的未来和东山再起的可能。
这一切，只因为奈克罗姆人打输了一场战争。起初只是微不足道的边境摩擦，谁知竟演变成外交，军事，经济三方面的全面战争，最后是全面溃败。
但卢克当时并不懂这些，也不明白条约里的那些内容到底有什么意义。什么是邪恶？什么是正义？难民营里的太阳神祭司孜孜不倦地向他们宣传七国联军是正义的，奈克罗姆是邪恶的。
只是给难民营送来补给的永远是奈克罗姆人。虽然水是馊的，吃的也只有干巴巴的没味道的面包，还有一些硬的像石头的豆子，磕掉了卢克一颗牙齿。
负责运送补给的是一位黑衣黑斗篷的死灵法师，他的骷髅仆人永不知疲倦地推着车子。如果那个法师不下命令停止，骷髅们就会撞到墙上，或者把车推进难民的帐篷里。祭司们警告难民离那个死灵法师远点，因为他会从别人身上偷走生命和灵魂。他们还宣称总有一天邪恶的奈克罗姆人会在食物里下毒，毒死所有难民，再将他们的尸体变成可怕的骷髅和僵尸去服劳役，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日夜不停地宣扬着这些，但是当被难民问及何时能救他们离开这片地狱时，他们却缄默了，他们环顾再三而言他。
这一切卢克全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你什么时候要把我们全部杀死？”再一次，运送补给的死灵法师和他的骷髅车队来到的时候，卢克在旁边问道。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孩子？”死灵法师弹了弹手指，那些骷髅就按着既定的命令，开始把食物袋子从车上往下拖。
“我想知道死了以后，你把我变成僵尸和骷髅的时候还会不会痛？”
死灵法师停顿了很久，但没有正面回答：“是谁告诉你我会把你们全杀死的？那些太阳神祭司？”
卢克点点头。死灵法师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声音。
“滚吧，小鬼，去跟你的小伙伴一起玩，这种问题不是你应该问的。”死灵法师发出医生嗤之以鼻的声音，然后挥了挥手。在他们的不远的边上，一群比卢克年龄大点的孩子正在那边互相丢石头玩。
“他们不是我的伙伴。”卢克嘟囔着，指着自己头上的疤。欺负小个头又孤僻的卢克是难民营里的大孩子们位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卢克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些骷髅上面。那些骷髅仆人还在执行着主人的命令，只是马车早就空了，它们却还在不断地重复着搬东西的动作，捧着“空气货物”上上下下。
“它们不知道已经搬完了吗？”卢克指着骷髅们问道。
死灵法师弹了弹手指，骷髅仆从们突然全部在卢克的面前停了下来。一具具惨白的骨骸就这么森然地树立着，一动不动，足以吓跑大多数人。
但吓不跑卢克。
“我能碰一下吗？就一下？”卢克问道。
“……”死灵法师看着这个男孩，沉默了。
于是卢克把这当成了默许，他兴冲冲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一下他面前的一具骷髅的大腿骨。
骷髅突然“啪”地一声，在他面前散了架，变成地上一堆毫无生气的乱糟糟的骨骸。吓了一大跳的卢克以为自己闯祸了，不知所措地看着骷髅，又看着死灵法师。
但死灵法师只是动了动手指，那堆骨骸突然又重新组合了起来，变成一只完好的，一动不动的，雕塑一般的骷髅。
“噢。哇。”卢克的脸上，吃惊和兴奋的表情各占一半。这一切都没逃出死灵法师的眼睛。
“你难道不害怕吗？”
卢克摇摇头，接着问道：“它们只会按你的命令做事，对吗？”
“很聪明。”
卢克有些没听明白这是在夸他还是嘲讽他，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不害怕。如果你不想杀我，那么它们也不会伤害我。”他又戳了一下骷髅的盆骨。“如果你想杀我——像你这样厉害的法师，肯定一弹手我就死了，那我害怕也没有用。”
死灵法师再次陷入了沉默。
而那边的大孩子们则发现了卢克。
“看呐，那个小不点和死人骨头在一起玩！”“他就是个怪胎！”“好好教训他一顿！”然而他们并不敢靠近死灵法师和他的马车，只是在那边远远丢着石头，卢克抱着头躲到了马车边上，躲到了死灵法师身边。
有几块石头也跟着飞了过来，飞向死灵法师。
然后在卢克面前化成了无害的粉末，消散在空气中。卢克抬起头，看见死灵法师举起了一只手，微微的黑光凝聚在他的指尖。
大孩子们愣住了。
随即死灵法师将手指指向孩子们，变了几次方向，最后对准了领头的，块头最大的那一个。卢克几乎没有看清楚他的手势，但去看见了黑光瞬间飞向那个孩子王，将他的一条腿包围。他发出厉声惨叫。而其他跟班瞬间就跑的无影无踪。
几秒后，死灵法师合拢了手心。黑光消失。大块头孩子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死灵法师回过头，看着卢克，然后向他展示了凭空出现在他手里的东西。
一根光洁无暇，没有带着一丁点血肉的大腿骨。
“他这辈子都没法用那条腿好好站着了。”那根大腿骨在他的手心，和那几块石头一样，也化作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卢克咽了口唾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但这恐惧转瞬即逝，变成冲动的好奇，甚至开始模仿死灵法师的手势。当然，什么效果都没有。
“这也是魔法吗？人死后，你们就是这样把骨头从他的身上取出来的吗？”
“这是巫术，比魔法更古老。”死灵法师回答。他再次挥了挥手，骷髅仆人们纷纷回到了推车的位置上。这是他要离开的信号。
“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孩子。”死灵法师也跨上了他的骷髅马。“答案是不，我不会杀光这难民营里的所有人，把你们变成骷髅和僵尸去做苦工。”
“为什么？因为我的骨头太小了没用吗？”
“我们不缺尸体。”他的脸上突然露出悲哀的表情。“我们缺的是活人。愿意学习，有资质学习死灵巫术的活人。”然后他从腰间的挎包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了卢克。
卢克接过手，发现在他的小手上多了一枚金闪闪，亮澄澄的金币。一枚货真价实的耐克罗姆巫术金币。
“好好保管，孩子，以后会用得上的。”死灵法师拉了一下缰绳，骷髅马发出一声空洞的嘶鸣，掉转了马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卢克。我叫卢克。但他们叫我卢克?没有爹，因为我从没见过我的爸爸。”
“就这样吧，卢克?没有爹。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次短暂的，微不足道的对话，永久地改变了一个男孩，一个王国，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
卢克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远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金币藏在衣服里。当他飞奔回难民营的时候，却发现所有人都在庆祝，跳舞，互相拥抱，大声喊叫着。
“战争结束了！邪恶的奈克罗姆人投降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太阳祭司在人群簇拥的中央大声念诵着《黎明条约》的内容，呼喊着太阳神的名号，叫嚣着“邪恶必败！”
卢克的母亲找到了他，紧紧抱着他，喜极而泣。
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高兴，只是又摸了摸藏在衣服里的金币。
在那一天，奈克罗姆与七国联军的战争以失败告终，为这个古老的，在他们眼中邪恶而亵渎的巫术王国书写了退场的序幕。
然而，无论是难民，联军，还是奈克罗姆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历史的车轮在这一天悄然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而站在这车轮巅峰，指挥着它前进的，正是卢克。
这个古老的巫术王国不仅不会退场，还会在卢克的带领下以全新的方式重生，将被斥为邪恶和异端的死灵巫术发扬光大，乃至
——统治整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