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又过去了五年,玉生身上的痣依旧不断长出来,算下来也该有两千颗了,穴位被占满后便从剩余的皮肉上冒出来,不过幸好脸面依然无恙,穿上长衣长裤也就不引人注意了,只是一到热天就苦煞了他。
再有玉生个子长得也慢,都八岁了还不到一米,这让方博和柳燕很是担忧,怕他成了一个侏儒,还满身黑痣。虽说他们也四处寻医问药,但一来这实在是个疑难杂症,二来钱财有限,也只能默默认了命。
秋收之后日子闲了不少,方博便时常带着玉生四处逛逛,这一天他们来到了城镇里的古玩市场,正好碰上围了一群人,可却鸦雀无声,走进一看才知是在赌石。
啥是赌石呢?原来这玉石原料刚挖掘出来的时候,外边包着一层岩石的皮壳,而皮壳里面究竟是石还是玉?这可连神仙都说不清楚,就算是科技变得发达了也还是没一件仪器可以探得出来,凭的全是个人的眼力,一刀下去把石头解开,如果绿意莹然,那可就一夜暴富了,要是一片灰白,指不定就倾家荡产。
但事情到此还没打住,这么着,每个行当里都有一些传说,赌石这行里流传着一些个故事,话说某甲一眼相中一块石头,倾家荡产给买了下来,然后日夜焚香供拜,七七四十九天后一解开,什么都没有,但他镇定自若,又解了一刀,立马就光宗耀祖了,价钱翻了百倍不止。恰好一位港商在场,二话不说加了一倍的价钱把这块解开的石头给买下了,结果到了香港,再解一刀,又翻了十倍,真应了那句诗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还有一句老话恰如其分地形容这行当,叫“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就跟坐过山车似的,跌宕起伏,祸福相依,永远不知道往下等着你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人群中间放着一台切割机,锯盘飞速地转了起来,只见那底下搁着一块石头,大小有如一头小牛犊,表面有几个如硬币般的小块透着绿意盈盈,这个赌法行话叫半明半暗。
赌石的赌法分三种,暗赌、明赌和半明半暗,暗赌就是一块石头,里边是什么全然不知,而明赌则是一块石头已经解开来了,从切面可以看出一些料来,但这玉究竟能吃进去多深依然没个定数,半明半暗就是擦出几个小口,行话叫开天窗,就根据这几个小窗户来一探乾坤,赌定祸福。
玉生一听人声鼎沸就来了玩兴,可是无奈人个太小,又给围得水泄不通,实在挤不进去,只得爬到方博的肩膀上才能瞧得清楚。那锯盘已经陷入石头里了,大伙全神贯注地盯着,这时玉生突然揪住方博的耳朵,凑过去小声说道,“爹,那里边都是石头。”
方博狐疑地瞧了他一眼,然后又盯着那石头看,等到那石头解了开来,果然,一片灰白,众人哗然,“这石头可是林老板花了好几万从缅甸买来的,这下好了,全打水漂了。”
那人群外有一个人本来在烧香拜佛,听见议论纷纷,赶紧挤了进来,一见那石头额头直冒汗,然后说了一声,“再解。”
那师傅照他的意思,将石头挪了个位置,锯盘又再次转动起来。
结果依然是一片灰白,紧接着接二连三地切了好几道,那石头跟切土豆似的被分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在场的每个人都愣住了,实在是匪夷所思,那么大的石头就只有起初那几个小口是见绿的,其余都是石头,当初开这几个口子的人简直是神乎其技,人神莫辨。
再看看那林老板,一个天旋地转倒了下去后就不省人事了。
方博呆呆地看着玉生,然后拉着他转身就往回走,头也不回地一路回到家,然后关起门来,他蹲在地上跟玉生齐高,眼睛瞪得老大,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生仰着头,手揪出那块蝉玉放在嘴唇上,得意洋洋地说道,“我能闻得出来,玉是香的。”
“香的?用鼻子闻?”方博也凑过去闻了闻,什么味道都没有,“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是最近才闻到的。”
方博摸了摸玉生的鼻子,又抓起他那双长着许多黑痣的小手,“最近才闻到的?看来你长了狗鼻子了。”
玉生听罢汪汪地叫了两声,把方博给扑到,父子二人在地上滚着,哈哈大笑。
接下的几天,方博总打听哪里有人赌石,然后带玉生去看,但叮嘱玉生有什么话都要往他耳窝里搁,千万别落到别人那里去。
玉生那时还不怎么明白钱这个概念,只知道水果糖一分钱一颗,一块钱能买到好多好多,但那赌石动则就是上万,完全是他不能够想象的,那得是堆得跟山一般的水果糖。
石头解开前,那些赌家心里该是怎样的一番风云变化,外人自然是难以感同身受,但解开后倒能看到他们好几个都变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偶尔还有一两个跳起舞来,仰天大笑,如疯子一般,就因为切开的石头生出一片绿来。
玉生依着方博的意思,每次那些石头解开前就在他耳边说,石或者玉,非彼即此,他说得很是轻巧,如鹅毛一般,但落入方博耳朵里却重如泰山,脸上每每惊愕得像是看见了人咬狗,因为玉生每次都说中了。
这事过了有一阵子方博便把家里的农活给歇了,成天闭门不出,邻里都还以为他是病了还是怎么着,跑来一看——诶,好着呢,就在家里一边喝茶,一边陪着玉生玩乐,还时不时偷笑,于是村里便开始流传方博得了失心疯了。
一个月后方博吃罢晚饭,把碗筷一搁,正襟危坐道:“这几天我们搬家?”
“搬家?搬去哪里?”柳燕一听如坠云雾,以为方博真的是糊涂了。
“云南腾冲。”方博眼里闪着光芒。
“那么远?你该不会惹上什么仇家了吧?我知道了,一定偷了老李那小娘们了,是不是?”柳燕总是不忘要酸方博几句,老李在他们村里可是出了名的,娶了个小他两轮的娇妻,别提有多疼着了,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方博故作神秘地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你就等着跟那小娘们一样,在家享清福吧。”
“我可没那福气,兴许你也娶个小两轮的,她才享得了那福气。”
“瞧你这张嘴,贫得很,不与你多说。”方博故作神秘地一笑,不想与柳燕争了,转而摸着玉生的头。
这下可轮到玉生可不干了,听到要搬家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不过隔天方博用一把糖果就把他骗走了,一路上还欢蹦乱跳的,连头也不回。